《沙洼，民国往事》（一）

壶流老农

　　一九一八年的钱家沙洼，地处蔚县，宣化，阳原三县交界处，依山傍水，其中水浇地较多。

壶流河东岸的河滩地，更是地肥田沃，以盛产白麻为主。

　　那忽儿，钱家沙洼村在方圆数十里是个大村庄，解放前，常住人口就有三百多户人家。县志记载也有三，四百年的村史，村里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姓钱，都是利民老祖繁衍下的后代。

只有少数几户外姓人，人们为了村名叫起来方便，通常惯称“沙洼”。

　　村里有一条尘土飞扬的古道，横贯村落南北。南通蔚县伸入广灵，灵丘山西省大山腹地。向北挺进边塞古城宣化府，张家口市。

古道上南来北往的牛车，马车，商贩大贾络绎不绝，车倌儿们在村里车马大店“打尖”“住宿”“饮马”“喂料”;商贩们要兜售山货，针头线脑。大老板们要一车一车地贩走白麻，再拉进“洋油”白布。

　　村里开设了好几家车马大店，并且有一位经多见广的老先生钱犊，首开先河在村北头，开设了酒肆作坊。

于是，富饶美丽的钱家沙洼因经济繁荣，买卖兴隆而远近闻名。

　　东，西两坡的山里穷苦农家子弟常常托亲拜友来沙洼寻求活计。或在酒肆作坊学徒，或在各老字号店铺当长工打短工。

其中有一些毛头小小子，在酒肆作坊踩酒麯，这套工序必须由十二，三岁未成家的男娃，脱鞋光脚并且在端午节（沙洼俗称五月单五）前后完成。具体啥原因？还有待进一步历史考究。



　　一九一八年农历二月二十八，父亲钱懋出生在沙洼村北头祖宅大院，爷爷钱永元为父亲取“懋”（mào）字，有5种意思，分别是1 勤奋努力。 2盛大（同茂）。3勉励，鼓励。4美。5 高兴。

那是一个军阀混乱，国难当头的时期，虽然家园美丽富饶，民风勤劳朴实，可是壶流河畔的百姓，毅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父亲正好出生在那个时代。

　　沙洼村钱姓族人分四大户，四个家族分别住村东，西，南，北。

村内势力以经济实力人丁兴旺为标准。旧社会小酒作坊用酒糟发酵时，会将原料倒入埋在地下的缸瓮。其中埋在地下缸的数量多少，决定酒厂规模和经济实力。当地人称小酒作坊叫“缸房”

就像东北人称小酒厂叫“)烧锅”一样。

　　我家住在村北头，缸房是从钱犊手里低价盘过来的。

钱犊老先生因贩卖白麻，买卖日益做大，走天津，下北平，无暇顾及这小酒坊，又因属同宗同祖，所以盘给了我们。因为家里有了缸坊，所以钱姓族人便称俺们家为“北缸房。”

　　村里南户人吃苦耐劳，德厚笃实，勤奋好学，也学到了真正的民间酿酒工艺，在村南头也建立了酿酒作坊。

因此，便名正言顺有了“南缸房”一说

　　父亲在二十六岁时，就接管了爷爷诺大的产业，村里人们尊称他为“懋斋”。父亲行二，人们又称他为二当家的。

我们家在村里辈份比较大，所以村里人称父亲，二哥或二兄弟的很少，叫二叔，二大爷，二爷，二太爷的人却很多。

　　【品藻如春】

南缸房少爷名叫钱藻文，行大，是位德高望重风流倜傥的人物。他比父亲大一岁，却小一辈，他称父亲为二叔。俺们亲切地喊他为藻文大哥。

　　藻文有一弟弟，玉文，为人真诚敦厚，干活勤奋细祥，俺们亲密地叫他玉文二哥。

　　世事沧桑变幻，沙洼南北缸房的兴衰，伴随着父亲那代人的人生履历，演绎出许多悲喜交加的故事，很值得后代人去反思感悟，今儿个就让我们不断去探索挖掘那段让人不能忘却的历史吧。

　　我爷爷名叫钱永元，是清朝末期的秀才。村里人都尊称他为“五先生”

他坚信咱平头百姓，置房买地，是大水冲不走，土匪也抢不去的不动财产。置房是养家糊口的根基，买地是家族兴旺发达的资本。

于是他不辞辛劳，兢兢业业地经营着水豆腐房，车马大店，缸房酒厂。他拼命攒着钱甚至有时借债也要买水地。

祖父生活自律节俭，对自己要求异常苛刻吝啬。

村里人传说“五先生”巴掌大的一块豆腐干可以当两顿下酒菜，这一点不假。

因为靠牙缝省钱，也要买水浇地是他一辈子亘古不变的信念。

　　从前，我有一位无后的大爷爷【祖父的亲叔伯堂兄】，因家道中落，把自己祖业房产卖了，爷爷打听见后，一气之下二话没说，借了三十块现大洋，第二天就托人将房产高价赎回。从此爷爷名声大噪，村里人闻讯后，顿时炸开了锅，都说爷爷有志气，是真正过日子挣家业的汉子。

　　一九三0年，爷爷便在沙洼置办了百余亩水旱地，一处车马大店和一处很大的场院。

每逢风调雨顺农业丰收，北缸房的小酒厂也要开业烧酒，场院不但会雇佣一些毛头小小子踩酒麯，还会雇佣专职牛倌儿，用酒糟喂十几头膘肥体壮的大黄牛。

每逢八月十五或春节等重大节日，在车马大店南侧糕点铺【沙洼俗称饼铺】就会挂出幌子开业。

那时，雇佣沙洼村饼匠，我们叫八大伯的钱福印，及其侄子钱印文前来做糕点，除了给车马大店做些大路货，炸麻花，打吊炉烧饼外，还给家里做许多花样的月饼，八大件点心等。

　　爷爷省吃俭用，辛苦经营农业，挖空心思，潜心研究商业。 终于跻身于沙洼四大户殷实队伍行列：沙洼北户人以爷爷开的缸房而自豪，俗称北缸房人。

同时，南族人钱福云经营的南缸房产业也发展壮大起来，南户人以南缸房为傲，俗称南缸房人。

　　两缸房经营者为人踏实厚道，做买卖讲究诚信仁义，在方圆百里名气很大，做买卖开店铺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果差旅途中，打尖住宿，一说是沙洼缸房的后人，倍儿受尊敬，吃饭住宿均可赊欠或减免。

　　爷爷出门时，会戴上呢子礼帽，穿上缎子面对襟长袖大褂，两片八字胡向上翘着，很有一些绅士派头。

　　父亲出生那年，他第一次狠狠心破费了一把，在宣化府大光明照相馆，照了一张七寸大的黑白照片。

虽然，这是他生平最奢侈的唯一消费，却让他因一张像片，相当于一斗小米的花销，好长时间喋喋不休，耿耿于怀心疼得睡不着觉。

部分摄影：钱瑞熙

原稿：钱德熙

整改编辑：壶流老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