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

由之

红楼梦中人物千姿百态，情感丰富。说到情，相信会有许多的人读到“葬花吟”因而垂泪。说到姿，莫不以林黛玉的恃宠傲怀而尖酸劲儿时有发作放纵且又故作矜持的拿姿捏式、为最。说到容，许多人会赞薜宝钗的丰韵珠圆，书中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对她有这样的描述：“不想如今忽然来了个薜宝钗，年岁虽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人多谓黛玉所不及……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但其实她又是一个与生俱来的病坯身，她所服调理打通经脉、固本守气之药，恐怕一万年也难遇草本，无以炮制(不赘述书中详词)。言其态，王熙凤自是书中头等人物，秦可卿言她是“粉脂队里的英雄”，单单这七个字，已将王熙凤的风貌刻画的入骨。粉脂代指女人且颐脂气使。粉脂队，指的是宁荣二府中有名望、背景、且平日里不失时机抓括心思弄娇作俏的女人们；还有一些并无背景只因进了二府受了染色、揣态装模样时乎矫情一把的女人，丫鬟晴雯就是人物代表。看这些人的终局，也只能用“万艳同悲”四字而悯惜了。

说到红楼梦中的女性，不得不提及刘姥姥。若言王熙凤是粉脂队里的英雄，无疑刘姥姥就是徐娘妪人中的出类与拔萃。她三进荣国府，两宴大观园，次次表现的看似落俗却焕发出非一般的聪智。一进为讨生计，二进怀揣诚心献殷勤，三进因怀往日恩去瞧落魄弥留的王熙凤。

每一次进荣国府，刘姥姥都揣有不同的心思、目的，次次都有不同的际遇、及获与感。刘姥姥一进荣国府，为的是去讨生计：自家女婿狗儿，堕穷而不思变，反倒常吃闷酒，在家闲寻气恼，刘姥姥对他一番劝训后又开导，“……这倒不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机会，也未可知”。她想到狗儿之父王成（刘姥姥的已故亲家公）与王熙凤家族皆是族亲（属偶然联宗），只因王成家道破落后搬出城外。刘姥姥言狗儿：“二十年前，他们看承你们还好；如今自然是你们拉硬屎，不肯去亲近他，故疏远起来。”（王成父子俩一个“人穷志不穷”，一个“人贫志短，马瘦毛长”的形象跃然纸上）。刘姥姥经内心一番裁度（夺）后，便毅然带了板儿进城“一进荣国府”（带孙辈去，一老一小容易唤起人的怜悯心，能事半功倍。若带狗儿去则讨人嫌弃的功败垂成，足见刘姥姥的生活智慧）。皆因刘姥姥与王熙凤冥冥中有一份不解之缘，她怎么也想不到与王熙凤初次相见，凤姐儿竟出手阔绰地赠银子二十两予她。二十两银子于王熙凤而言乃九牛一毛，尚不够裁缝一件好衣裳的，却足够刘姥姥一家人一年生活的开销。农家人遇上青黄不接，谁能借予一斗米那是洪恩，更何况一年衣食无忧的施舍，从此便奠定了刘姥姥与王熙凤二人之间牢靠的感情基础。

        刘姥姥二进荣国府，带双重目的：一是念及旧情，之前曾于贾府有过“打抽丰”（利用各种关系取得有钱人的赠予）的经历，趁有些闲空带了些头一起（头班）摘下的、留的尖儿（上好的）枣子倭瓜野菜去贾府，“孝敬姑奶奶姑娘们尝尝。姑娘们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腻了，这个吃个野意儿，也算是我们的穷心”；二来也是意在续缘这门子名门联宗亲戚，没准日后还有靠得着的时候，怀讨好投怀之心。进得贾府，府中族人的一次平常螃蟹席让她惊诧不已，“这样螃蟹，今年就值五分钱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够我们庄家人过上一年了。”；她将乡下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编造成新闻，在贾母跟前眉飞色舞地讲述，贾母连同众人听的津津有味。她随意编造了一个“下雪天，地下压了三四尺深的雪，柴草堆里悉悉索索作响象是有人偷柴……”的故事，诓的贾宝玉怯信，要在那块地头上盖寺庙立神明。刘姥姥道，“若这样，我托那小姐的福，也有几个钱使了”。场合中，刘姥姥放得下老脸的不惧他人嘲弄反以自嘲而化解他人嘲弄。《红》第四十回中王熙凤捉弄她，“让我打扮你。”将一盘子花横三竖四的插了她一头，贾母和众人笑的了不得。她却笑道：“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众人笑道，“你还不拔下来摔到她脸上呢，把你打扮的成了个老妖精了。”刘姥姥却顺着杆子往上爬：“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老风流才好。”既圆了气氛，又道出了女人的共性一一爱美之心！史太君两宴大观园，众人总是捉弄刘姥姥寻开心，她都能一 一化解。望着满桌的山珍海味想吃，却因拿捏不准手中珍贵筷子而处窘态，便索性使性子借题发挥：“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一个老母猪不抬头。”刘姥姥生平第一次在众显贵跟前大胆地称呼自己为“老刘”，足可见她当时的轻松豪放。自已鼓着腮邦子不笑，众人先是发怔，后来一听，上上下下个个笑的差点岔气。你笑你的，我自“疯”我的，看似疯疯癫癫，实则大智若愚。刘姥姥用他人看似苟且的言笑为棋子，洒脱地在贾府中为自己的生活出路而著(着)子布局。时年刘姥姥七十五岁，已年逾古稀。

        刘姥姥知恩图报，当三进贾府时，正值贾府趋乱，家族已走向衰败。王熙凤更是重病缠身，自知来日无多，于是十分感激刘姥姥前来探望，并央求刘姥姥为她求神祷告，并说：“姥姥，我的命交给你了。我的巧姐儿也是千灾百病的，也交给你了。”王熙凤学了前人：刘玄德白帝城托孤。王熙凤病榻上托孤，将唯一放心不下的女儿叫来跟前认刘姥姥为干娘，似是岔了辈分又矮了王熙凤身分，事已至此，实属无奈，且含施布恩德予人必得好报之意。之后便有了刘姥姥倾举家之力搭救巧姐的感人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