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顺行记

半度微凉

“一个旅顺口，半部近代史。”今年夏天，我又一次来到大连旅顺口。上次来旅顺没到白玉山，这回不能再擦肩而过。登顶白玉山，是旅顺近代史的最佳视角，那段历史像一轴长长的画卷在眼前缓缓展开。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李鸿章选址旅顺为北洋水师的海军基地，准备大展宏图，为大清帝国筑牢海上防线。然而，中日甲午海战清军全军覆没，旅顺从此陷入异族的蹂躏。从惨绝人寰的旅顺大屠杀，到日俄为争夺地盘在旅顺燃起狼烟烽火，继而旅顺长达四十年践踏在日据铁蹄之下。半个多世纪间，浓重如漆的悲凉曾像乌云沉沉笼盖着旅顺的天空。

是日，我们驱车前往白玉山。虽与上次来旅顺时隔不远，却发现旅顺有新的变化。高速公路的路边草木葳蕤，碧绿扑人眉宇，像整齐的列队伸展远方。花团锦簇，流光似火，好比铺开的满天云锦。名牌高校集聚，从透绿的栅栏，我们能瞥到莘莘学子的身影。不觉间，“轻舟已过万重山”，抵达山下。

乘坐缆车，我们蜿蜒穿行在白玉山间，树木葱茏，松涛如潮，浓翠逼人。然后我们沿着石头甬道拾级而上，登上白玉山头。天空欲雨未雨，微风习习，是海滨城市特有的那种凉爽宜人。说起白玉山，原为“西官山”，1880年，李鸿章视察旅顺，“旅顺有黄金山，也应有白玉山”，因而改名，蕴藏了当初踌躇满志的李鸿章们对江山稳固仓廪实的自信和祈愿。

凭栏而立，举目远眺，无限风光尽收眼底。但见黄海烟波浩渺，奔腾不息，海天相连，无边无际。一条狭窄的半岛逶迤水中，酷似一只戏水的老虎把弯曲的长尾甩进大海，老虎尾半岛因此得名。游人都在啧啧称奇。在我看来，它更像一把大铁钳，死死地扼住敌人的咽喉。西侧为黄金山，两山对峙，壁立千仞，形成天然的军事屏障，也即“狮子口”。

讲解员介绍道，“狮子口每次仅能通过一艘大型军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是渤海湾的咽喉。一百多年前日本就觊觎旅顺口，爆发了历史上著名的甲午中日战争。”我的眼前，似乎又重现中日海战惨烈悲壮的一幕：茫茫黄海上，鏖战激烈，血染海面，火光冲天，硝烟滚滚，炮声隆隆，浴血厮杀的呐喊声声……清朝苦心经营二十年的北洋水师，殁没黄海，毁于一旦。北洋舰队的覆灭标志着甲午中日战争的结束。从此改写了中华民族的历史，列强掀起了疯狂瓜分中国的浪潮。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甲午国殇，警钟长鸣。

“进入旅顺后，日军挨家挨户进行搜索，对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进行了三天四夜的屠杀，全城二万多人仅留下三十六人作为抬尸人，一时阴风凄惨，尸骨如山，血流成河，旅顺成了人间炼狱！”讲解员小姐的声音不觉抬高了许多，难掩悲愤。“1896年11月清军将士为惨遭日军杀害的同胞修建了墓碑，命名为万忠墓，就在白玉山的东麓，也是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大家可以去参观一下。”

遥想当年情境，即使浩瀚的海水，又怎能冲刷掉这片大地上饱尝的风霜血雨？阵阵海风吹来，山上松涛哗哗作响，似乎也在呜咽，在怒吼，在咆哮……。

抬眼远望，此时，黄海天高风微，波平浪静，一艘艘船只像小鱼正轻快地从“狮子口”游弋而过，拖出一条条长长的银白的绸带，又宛如在广阔的海面上谱出的五线谱。几十年间，中国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海防日益强大，首艘航母“辽宁舰” 就在大连建造完成，交付海军，像一条矫健威猛的深海蛟龙，畅游在万顷碧波，守护着广阔的蓝色家园。

俯瞰下去，三面环山之中，一座座红顶房屋掩映在苍松翠柏之间，就像星散在海面的一面面红旗，一排排高大的舰船矗立岸边，整装待发，犹似鲲鹏准备展翅高飞，翱翔天宇。讲解员骄傲地说，“这就是举世闻名的旅顺口军港！”

上次是我第一次去军港，一队队威武雄壮的军舰像擎天柱般，屹立在蓝天、白云、碧海的环绕之中，构成一幅壮美的画面，给人强烈的冲击力。有的凌波海上，有的栖息港湾，军旗猎猎，迎风招展，海鸥点点，自在地飞舞盘桓。这次登高看军港，视野更加开阔，旅顺口军港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一览无遗，群山环抱，易守难攻，不愧为世界五大天然良港之一。

“大家请看背后的这座塔，它的形状像什么？”讲解员指着位于白玉山之巅的一座高塔。只见高约六七十米，外观像灯盏上的一支青黑的蜡烛，又像一枚巨大的炮弹，准备朝天发射。“它是日本当年在中国的靖国神社！”讲解员的话让人们的眼睛燃起了火焰。“1904年日俄为了抢夺大连旅顺，在我们中国的地盘竟打起了狗咬狗的战争，战争结束后，日本为了炫耀军功，表彰为天皇战死的日本军人，抓了中国民工二万多人，耗时二年多，建造了这座表忠塔。”讲解员缓缓地述说着那段沉重的历史。“1945年旅顺解放后改名白玉塔。1985年又改为白玉山塔。这座塔坚持没有拆除，就是保留日俄侵略中国的罪证！”

大家面色凝重。像一把利剑，白玉山塔深深地刺痛了在场每一个中国人的心。“我们是旅顺，大连，孪生的兄弟。两个强邻将我来回地蹴蹋，我们是暴徒脚下的两团烂泥。母亲!我们要回来，母亲! ”这是闻一多在《七子之歌》里悲情激愤的呐喊。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历史车轮的印记永远不能被遗忘。

跟着向导的指引，我们走下台阶，不远处，闪动着白鸽跳跃的身影。三五成群的孩子蹲在地上，伸出手掌，让白鸽啄食，笑语喧阗。还有的白鸽正闲庭信步，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有的则在空中向孩子们展示滑翔的英姿。

沿坡北上，走近旅顺海军兵器馆，大门外形好似一白色海鲸的巨首，喻示着我国海军在风起云涌的海上劈波斩浪，高高昂起的头颅。“旅顺海军兵器馆”七个竖排的题字，则像一串熠熠生辉的勋章垂在巨鲸胸前。

院内停机坪，一架鱼雷快艇“海鹰一号”吸引了许多人的脚步。艇上挤满了兴致勃勃的游客，特别是好奇的孩子们兴奋地跑来跑去。我也忍不住爬上去一睹风采。抚摸炮身，虽枪膛已冷，硝烟散去，仍能触摸到它驰骋深蓝疆场上，曾经火热喷薄的脉搏。

伫立停机坪上，回望白玉山脚下奔流而去的黄海，海上群山耸翠，山上那座座灯塔多像一枝枝如椽大笔，以蓝天为巨幅，正在挥就旅顺波澜壮阔的新乐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