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划 痕</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马江驰</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看着校门口越来越多的私家车,严校长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痒痒,趁着暑假,到驾校报了名。毕竟年纪大了,考微机,各种交通知识让他头昏脑胀;考桩,出出进进让他不辨东西南北;考场地,各种操作让他手忙脚乱;考路,各种障碍让他心惊肉跳。两个月下来,如愿以偿,驾照总算到手,但人被毒辣辣的太阳晒成了焦蛋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驾照到手,接着选车。咨询亲朋好友,请教老司机,上网查询,品牌、价格、配置、性能等了解得明明白白,掌握得一清二楚。</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购车,装潢,一辆梦寐以求的新车终于接回家。有了爱车,家里面就像多了一口人,严校长的心里也多了一份牵挂。每次泊车,小心翼翼,车停在哪儿,总牵肠挂肚,住在小区,有时半夜,会忽然一骨碌起来,冲下楼梯,打着电灯,绕着爱车,细细地查看,轻轻地抚摸,不放过每一个地方,生怕人把漆划了,妻子受不了这份折腾,常嘟囔:“你买了个车就像娶了个小蜜,晚上睡她怀里去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车在小区,几周下来,却也安然无恙,一上学,停在学校门口两边,无人看管,严校长的心老是悬着放不下来,课间频繁地往车跟前跑,同事们开玩笑:“严校长爱车成癖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终有一天,严校长在引擎盖上发现了一个只有他才能发现的划痕,这让他心疼得不得了,趴在划痕前,他不停地抚摸,细细地分析,这是谁手闲得乱划,这是用什么东西划的,如果是硬东西,就伤到底漆了,看来是用软东西划的,到底是啥东西?树枝?塑料?还是其他东西?他百思不得其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新车的处女划,让他心疼不已,赶紧上蜡、打磨,总算把划痕消除。但一连几天,他的车上总会留下一些若有若无的划痕,再看看同事的车,都明光可鉴,光艳照人,崭新如初,咄咄怪事,到底是谁专和我做对?我得罪了谁?</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天天的上蜡打磨,让严校长身心疲惫,同事劝他:“车是养人的,没必要为它劳心伤神。”但严校长心里总是失衡,从教以来,爱岗敬业,成绩突出,荣升校长,主管政教,以严著称,名副其实。在校园里,学生都怕他,尤其是那些 “问题学生”,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他对这些学生管制的手段非常强硬, 轻则处分,重则开除,他的理念是:“宁可断其一指,不可伤其十指。”为此,他制定了一整套的校纪校规,几年下来,学校秩序井然,学生遵纪守规,学风浓厚,他也因此名震县教育界,是出了名的铁血校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到底是谁敢划我的车?看来得蹲守。终于,在一天下午放学,划车的人被他逮了个正着,这不是学校大名鼎鼎的陶奇吗?提起他,可是学校挂上名的“问题学生”, 他“大法不犯,小错不断”,不是今天迟到旷课,就是明天打架斗殴,让班主任头疼不已,最后,交到了严校长这,严校长说:“我就不信治不了你,是张生牛皮我也能把你熟成面条。”严校长就是严校长,治学生果然有一套,做检查,通报批评,回家反思,家长陪读,两周下来,陶奇耷拉着头像个霜打的茄子,在他母亲的苦苦哀求下,总算保住了学籍,成天一声不吭,安安稳稳地坐在教室。陶奇的变化成了差转生成功的经典例子,老师们对严校长佩服得五体投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逮住陶奇,严校长的气不打一处来,他揪住陶奇的耳朵,不问三七二十一,左右开弓,啪——啪——,就是两巴掌。揪到办公室,他气急败坏地问:“真是朽木不可雕琢,为了教育好你,我想尽了办法,总认为你会金盆洗手,痛改前非,没想到,你是狗改不了吃屎。你以为你干坏事神不知鬼不觉吗?‘瓦罐不离井口破,只要你来得回数多’,这不?又让我逮住了,这回,你还有什么话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这回,让严校长吃惊的是陶奇的双眼噙着两颗泪珠,硬忍着不让滚落下来,泪珠后面是两束冷冷的目光,目光里充满了倔强、悲情和怨恨。终于,眼帘盛不住两颗越集越大的泪珠,重重地砸落下来,然后就是号啕大哭,声泪俱下:“严校长,我知道自己平时很淘气,不听话,但是你知道吗?因为家里穷,我父亲出外打工下煤窑,矿上出了事,留下我和妈妈,家里欠了一屁股债,有时连饭也吃不饱,妈妈有病,经常在外打工,我一来二去就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混上了,浑身染上了好多毛病,妈妈也经常被我气得卧床不起。那次,你惩罚我,折腾了半个多月,妈妈从此大病不起,两月后,她就……我现在只能和爷爷奶奶在一起,你知道吗?我恨你!”</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陶奇的话就像一道重重的划痕划进了严校长的心里,这回,伤到的不是面漆,而是深深的底漆,他像撒了气的布拱门,颓然蹲下,望着陶奇那稚气未脱的孩子脸,他想起了上大学时,教《教育学》的老教授曾说过:“孩子犯错误,上帝也会原谅。”而自己的做法简单粗暴,何尝不是在陶奇的心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划痕,这道划痕是生命深处永远的痛,无法修补,无法烤漆,一生一世都打磨不光,孩子把心灵深处的划痕复制在了他的车上。孩子的错就像车上的尘土,需要温柔的水流轻轻吹去,需要绵软的抹布轻轻拂去,太重,会伤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从此后,人们发现严校长不再关心他的车了,说来也怪,他的车无论放在校门口哪儿,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划痕。</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发表于2009年《固原日报》文学副刊“口弦”。</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马江驰:1970出生,宁夏作协会员,鲁院学员,中教高级教师。</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