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周六回老家,春寒料峭,村庄寂静,鸡默狗遁,老槐树还在积攒着吐新芽的能量,茵陈已悄悄发成可观的小朵儿,山茱萸密密杂杂的小花罗群素裹无意争春,红薯窖坦率的张着嘴,窖口砌的一圈石头已斑斑剥剥麻麻点点,像老人的脸。</p> <p class="ql-block"> 我家所在山坡的西面,错落着几十孔红薯窖,秋冬季储存红薯用,存红薯的时候需要保温,用稻草捆盖着口,春夏季不存红薯就敞着口。红薯窖分布得随意、无序,我们这架坡上住着的孩子们几乎都掉过红薯窖。掉红薯窖是一件十分值得叙说的事情,那时候不存在赔偿问题。</p><p class="ql-block"> 我就曾掉进去过。</p><p class="ql-block"> 四五岁时,我和我家前面韩家的孩子玩恼了,我一边倒退着往家走,一边朝她家房子骂,突然脚下一空,我就掉进红薯窖了。</p><p class="ql-block"> 初生牛犊也害怕,我大声哭喊,终于招来了曾大山,曾大山是我十叔家孩子,大我几个月,成天在一起疯玩,吵吵闹闹打打好好,我从不尊他为哥。那一次我却主动深情的喊:“大山哥!”,这是我平生唯一一次叫他哥。我小时候竟这么机灵!越长越愚笨。</p><p class="ql-block"> 曾大山喊来了家里大人,放进长绳,把我拉了上来。我却不会走路了,大人鼓励我走两步,我还是直挺挺的站着不会走。</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农村孩子皮实,会走就走,不会走就在家养着,不会考虑去医院。那时候的农村都是这样,病了、伤了就在家养着,有的养好了,有的养废了,有的养没了,别问我为啥,不想再说是因为贫困了。</p><p class="ql-block"> 养伤的日子可真享福!吃饱坐饿还能闹点儿小零食,还总能被大人关切的询问,路过我家门口的村里人也和我家大人高兴的相互打招呼:</p><p class="ql-block"> “掉红薯窖了?”</p><p class="ql-block"> “掉红薯窖了。”</p><p class="ql-block"> “哈哈哈哈。”</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信息闭塞,大家没有娱乐节目,东家的鸡子尿湿了西家的柴,张家的黑猪拱了李家的白菜,大家口耳相传,传来传去,十分有趣,小孩儿掉红薯窖,那就更加有趣了。</p><p class="ql-block"> 村里分松树坡地,我妈开恩,没有把我留在家里,背着我满坡架岭地跟着村里人认地界。我妈折了一枝松枝,指点我吃松针跟部白色的松糖,我很费周折地避开扎脸的松针,才把星星点点的松糖吃到嘴里,真甜!我在我妈背上吃得开心,已经走出了松树坡,还想吃,我妈又背着我返回去折了一枝。那一路我不知道我妈累不累,也不知道松枝上有多少灰尘,只知道松糖很甜。</p><p class="ql-block"> 我的伤就是这样养好的,活蹦乱跳的,没有后遗症。</p> <p class="ql-block"> 红薯储存在红薯窖里,隔三差五需要系个孩子、系个筐下去,让孩子把红薯拾进框里再拉上来。能听懂话、会捡拾东西的孩子就可以干这个活儿了。有一次,我父亲把黑四儿系下去帮他拾红薯,黑四儿顽皮,不拾红薯,老鼠似的大快朵颐吃红薯。我父亲等不及,吼他:你再不给我拾红薯,我把你盖到这里头。黑四儿能得很,安个尾巴就是猴,立刻还击道:“你把我盖到这里头,我就尿你红薯上!”</p><p class="ql-block"> 我父亲被个吃屎娃拿捏住了,没办法,只好等他吃满意了才拾了红薯上来。上来后,立刻赏了黑四儿零食。</p><p class="ql-block">这件事情我父亲十分欣喜地反复对老曾家人描述,并反复强调:这娃有门儿,这娃好好教育将来有本事。我父亲的意思是,老曾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榆木疙瘩,大娃们净是板货三,这个小娃脑子活,兴许以后能给大家出出主意哩。此后,我父亲再见着黑四儿,总要上去踹一脚或者给一巴掌:“走,二伯给你拿个东西吃!”</p> <p class="ql-block"> 几十年光景仿佛一松手,物是人非,红薯窖已不再存储红薯,只成了老家记忆的一部分。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都不如老家的样子。村边的池塘少了戏水觅食的鸭子,山林又增加了不少飞禽。年轻人进城谋生,依恋故土的老人和这山村一样慢慢的被冷落。虽然沒有了往日的热闹景象,但是曾经的生活痕迹永远留在心里,眷恋着童年的神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