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短篇小说</p><p class="ql-block"><b> 解放街157号</b></p><p class="ql-block"> 小羽拎着一把伞，沿着老街这一段来回走了好几遍了！街灯昏暗摇曳，正是梅雨季节，午后到傍晚雨下得有一搭没一搭，青石板坑洼里全是积水，街边有些木板墙的底部也黑黢黢的浸透了水渍。小羽乘着雨歇的间隙来老街上转一转，是想去看看外祖父母的老宅！两位老人去世后，宅子就卖给了一位邻居。但几年前小羽来看过，房子还是原样，门牌号码也没有变！</p><p class="ql-block"> 又走了一圈还是没找到！小羽不甘心，返身往上回到了位于老街中部，并以此界定上，下街的南桥上。少顷又折回来往下街走！她的脚步更慢了，几乎每一扇大门下都要驻足，她眯着双眼，仰着脖子，仔细辩识着那一块块小得不能再小，模糊得不能再模糊，还挂得高得不能再高的门牌数字！</p><p class="ql-block"> 这回她总算看清楚了一块数字接近的的门牌，然后依次数下去。小羽停下了脚步，应该是157号啦！门开着，灯亮着，却并不是她熟悉的门和门内通道，瞥一眼，她就断定这不是外公外婆的老房子！小羽退后几步再抬头看，勉强能看见那几个数字！可她记忆里应该还要往下街走一小段，拐一个小弧度的钝角弯才对！</p><p class="ql-block"> 小羽下意识又继续往前走，心里直犯疑：怎么就不对了呢？正踟蹰间，她突然感觉眼前一闪，像是被人故意挡住了去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一声断喝：“你发癫哒，一个人在这里走什么？！”</p><p class="ql-block"> 小羽闻声抬起头望去，赶紧喊了一声：“姨妈”！</p><p class="ql-block"> 姨妈不答，继续说：“我在对面看了半天，又跟在你后面走了一大截，以为自己老昏眼花看错了人！还真是你！”</p><p class="ql-block"> 老人自顾自往下说：“你几时回来的，你爸妈回来了吗？也不到家里坐一坐？你在找什么？一路来一路去？”</p><p class="ql-block"> 小羽有些不好意思的顿了顿：“我今天下午才回来，还来不及去看你和姨父呢！”</p><p class="ql-block"> 小羽的姨妈是外婆的侄女，母亲的表妹。她家也住在下街，但更往下，快要出街口了。两位老人在时，姨妈每日上下班都经过姑妈家，时常会进门打招呼问候一下。小羽的舅舅们和父母亲都在外地工作，家里除了外公外婆还有小羽的妹妹，那年母亲实在拗不过二老的几番央求，把原准备带到外地上学的小女儿连人带户口的留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不想让姨妈继续发难，小羽接着告诉老人，自己好几年没回来了，想去外婆的老宅子里去看看。</p><p class="ql-block"> 姨妈戏谑到：“怎么？连外公外婆的房子都找不到吗？”</p><p class="ql-block"> “没有啊！我刚才已经找到157号了！”</p><p class="ql-block"> “那你怎么不进去呀？还157号呢？早就改了！”</p><p class="ql-block"> 小羽有点吃惊：“真的改了，为什么？”</p><p class="ql-block"> 姨妈笑着说小羽还是个书呆子，就没有注意到上街里加盖了不少房子，也有很多木板铺面改成了砖房，自然是增加了很多住户，所以两年前解放街就重新排了门牌号！</p><p class="ql-block"> 见对方还在发愣，姨妈一把牵住小羽的手，拉着她往下街走。果真拐过记忆里的那个弯，小羽一眼就看到了那两扇熟悉的，底部因腐朽有些残缺的褐色木板门，大铜环拉手。黝黑的铺板墙，还有二楼往左倾斜得厉害的阳台！仍然有微弱的光亮从木板墙缝里渗漏出来，线条似的洒落在地面上！一点也没有变，谢天谢地！除了门牌号码，什么也没有改变！</p><p class="ql-block"> 姨妈推开半虚掩的大门，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见过早年买下老宅子的一脸沧桑的邻居大哥。大哥很热情往里引，小羽已经不是第一次来看老宅子了！</p><p class="ql-block"> 主人一边走一边说，自己没出息下岗了，穷困潦倒。儿子不争气也没有正式工作，还离了婚，扔下一个几岁的孙子给爸妈养。要不然的话，自己有钱也会修缮一下老房子或者像别人一样改成砖房更敞亮更好住！小羽随口应答着，心里却暗忖，幸亏还没改！</p><p class="ql-block"> 厅堂很长很幽暗。左边齐门是一条5，6米长的柜台，里面一横一竖有两张床。柜台和床都在高出地面约30公分的木地板上，差不多占了房子的一半，再往里靠墙就是一个地火灶，以前地灶上面有一张方桌，四周摆放了好几把竹椅子和躺椅！这里曾是一家人的主要活动场所，更是外公和他的老伙计们谈古论今的“沙龙”！</p><p class="ql-block"> 小羽记得，老人们侃得最多的是“三国演义”！其中的贺爷爷最善谈，每日推门进来第一句话就是：“昨天我们说到哪一回啦？”彼时坐在睡椅上貌似在养神的外公立马就能接上话茬！最让小羽佩服的是，几位识字不多的老头子竟然可以半闭着眼睛，你一章我一段，把一本《三国演义》倒背如流！书里所有的人物命运，故事情节都让他们熟稔得如数家珍！</p><p class="ql-block"> 穿过厅屋到里间要上楼梯了，主人大声提醒小羽：“小心扶稳啊，有几块楼板坏了，只随便钉了些板子！”</p><p class="ql-block"> 小羽回答知道了，又回头对姨妈说，“你别上去了，就在这里等我吧！”</p><p class="ql-block"> 小羽一个人轻轻踩着嘎吱作响的楼梯上到了二楼，穿过楼梯间，经过杂物间，再穿过大睡房，径直走到了阳台上！她脑海里一直在回放着久远的情景；外公每日清晨在一楼的长柜台上吭哧吭哧，一刀一刀的切着土烟丝，然后装满几个矮竹筒，准备着他那班老伙计，五六根或七八根旱烟筒一天的开销！外婆总在里屋后面的厨房那口大锅旁，或是楼上楼下，艰难的挪动着一双小脚，陀螺一样的忙活不停！</p><p class="ql-block"> 小羽喜欢和妹妹呆在阳台上，盘腿坐着或倚栏杆站着，白天里俯身看着对面药铺的忙忙碌碌，数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听着那些运货的鸡公车的魔幻般的吱呀声，清早有悠长的生意吆喝声，夜里有邻居孩子们的吵闹声，大人的责骂声，隔壁的隔壁还有一个神志不太清醒的老婆婆，每日例行着连续几个小时的不知所云的骂街声！安静下来了，姐妹俩就坐在阳台的长竹睡椅上，望着可见范围内的天上的星星发呆！两个小脑袋瓜里塞满了那个年代女孩子的憧憬和梦想！</p><p class="ql-block"> 听见姨妈的催促声，小羽叹了一口气，收回思绪，从阳台上下来了，她蹑手蹑脚经过那张雕花大床，生怕吵醒了谁似的。忍不住又在杂物间门口站了一会，里面杂乱不堪，显然被现在的女主人完全废弃了！</p><p class="ql-block"> 当年外婆可是这杂物间的绝对领主！地上摆放着大大小小几十个坛坛罐罐，里面藏满了外婆一年四季花样无穷的杰作！有各式腌菜，腊肉干鱼仔，还有费尽心思储存的季节水果干果等！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们回到家，外婆就会变魔法似的，从这间屋端出大盘小盘的各种美味点心！我们几个顽童有时也会乘外婆不在家，偷偷溜进这间屋，手忙脚乱打开那些瓶罐盖子找吃的！还神了，乒乒乓乓折腾半天，每次都收获甚微！好像那些东西都有外婆密令，自己会藏匿呢！</p><p class="ql-block"> 下了楼，茫然四顾，到处都是过去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睹物难免思人，小羽的神色有些黯然。她没有接受姨妈的再三邀请，坚持独自离开了！甚至也没有转身抬头再去看一眼或记一下新的门牌号码！</p><p class="ql-block"> 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了！街上的行人很少，冷冷清清。几十年过去，老街已经完全衰败了，路面坑坑洼洼，房屋大都破旧不堪，间或夹在木板房中的砖房，像一些硬插进来又不成比例的魔方，显出怪异的反差 ！路边的电线杆东倒西歪！罗织在屋檐下的电线乱糟糟的，随便伸手就能抓住一大把！</p><p class="ql-block"> 街道的另一侧是沿河而建的！外婆家斜对面的有一条巷子直通河边！铺满石板的大斜坡缓慢延伸进河水。浅水区固定了很多大小不一的石头，人们在那里洗衣，洗菜，担水！夏日里孩子们就在那里嬉戏，玩水，小羽兄妹们也会溜到那里去赶热闹！但下河游泳是外公严令禁止的，所以小羽的哥哥弟弟们更愿意呆在乡下爷爷奶奶家，那里门前有一口大水塘，成天价可以泡在水里！那里才是自由的天堂！</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缺衣少食，物资极度匮乏，成人们为生计愁眉不展！生活只剩下了最原始的基本需求！唯独孩子们不缺童真和简单的快乐！小羽兄妹们在乡下的奶奶家，县城的外婆家度过的那些童年时光，无论苦乐与悲喜，都还是充满了温馨和美好的回忆！</p><p class="ql-block"> 一晃又过去了几年！春分时小羽抽空回了趟故乡小城！离开前一天她打电话给妹妹，约她开车去老街上转转！妹妹沮丧地说：“还有什么好看的？外婆家的老房子没了，去年被拔掉了盖成砖房了！”</p><p class="ql-block"> 小羽突然感觉脑子嗡的一下麻木了，她清楚地听见自己某根神经被绷断的声音！她怔了半天没吱声，急得妹妹在电话那头大声说：“姐姐，还去吗？那你等等，我开车过来接你！”</p><p class="ql-block"> “哦，不去了，不去老街了！我们随便走走吧！”小羽顿觉兴味索然！本来完整的记忆板块被硬生生的抽掉了一部分，瞬间就支离破碎断片了！妹妹很快过来了，俩个人开着车围着不大的县城转了一大圈，还去了城外的几个新景区游玩！那一天她们有意绕开了老街！也绕开了一切关于老街的话题！</p><p class="ql-block"> 后来也有几次陪母亲，或随先生回老家！但小羽终究是再也没去过那条老街！在她看来老街虽在，老房子却没了！两位老人走的太远，连梦里都不太来光顾了！关乎老街，小羽固执的记忆里真的只存下了：曾经的，<b>解放街157号</b>！</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