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光

杨五一

<p class="ql-block">  原来的时候,有一个县,叫定县。再原来的原来叫定州,现在又叫定州了。</p><p class="ql-block"> 定州处于保定之南,黄河以北,古时历朝均在此设州府之地,有诗云:宋家遗塞垒,唐典旧河山。</p><p class="ql-block"> 这里有好多好多的古迹,最有名的就是一座很高很高的宝塔了,是宋代的,史称料敌塔,也有诗云:塔势陵太清,荒烟入望平。</p><p class="ql-block"> 俺的老家在这儿。</p><p class="ql-block"> 俺爷爷是1938年八路军刚到冀中时就入党的,是俺村第一个共产党员和村支部书记。那会儿定县分定南、定北两县,俺村属定南县,是游击区,当时的许多坚持工作的干部都在俺家住过。俺三爷、四爷、还有俺爸就是从这儿走出去跟了队伍。</p><p class="ql-block"> 后来,还挺小的俺,也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寒风,像吹树叶子一样从北京被吹回到这片土地上。</p><p class="ql-block"> 要说定州,那是民风淳朴,人稠物穰,阡陌纵横。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平原,连有个土堆都能叫做岗子。</p><p class="ql-block"> 当时的定县设有五区一镇,环城区、东亭区、清风店区、李亲顾区和叮咛店区,再加一个城关镇。全县88.9万人,耕地126.4934亩,人均仅1.42亩,是当时全国人口最多的一个县。</p><p class="ql-block"> 俺的老家就在定县环城区吴咬村公社一个叫小杨咬村的小村里。</p><p class="ql-block"> 听老人传说,早年东汉王莽追杀光武帝刘秀,刘秀从这一带逃窜。正值夜黑风疾,刀光闪烁,马蹄声促,追兵正紧,偏附近几个村的狗狗吠吠的咬个不停。刘秀逃命心切,急的骂道:真是一溜儿的咬村啊!从那儿起附近的几个村子就都被叫做咬村了。</p><p class="ql-block"> 小杨咬村是挺小的,当时只有四十一户,二百一十多口人,二百四十多亩地。分杨、刘两姓,另外还有一家姓于的和姓田的两兄弟。</p><p class="ql-block"> 当时定县主要的经济作物是小麦、玉米和红薯,定县人叫(色shai药yao)。尤其是红薯,是普通百姓家多半年的口粮。有句话叫“定县塔,缺半块。色药干,遍地晒”。</p><p class="ql-block"> 在村里 好多年。村里的活计俺都干过了,生活过的很清贫,跟着家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经历了很多,也体会了很多。俺爸平反的那年,爷爷走了,在爷爷的灵前俺长跪不起,长大以后第一次哭了。</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俺爸恢复了工作,俺也补了个知青的头衔,(在之前俺连知青都不算),被安排到吴咬村公社中学当了个民办老师。虽说只有几个月,虽说俺的那点知识好些个是在小屋里的煤油灯下自学熬来的,可俺真挺尽心尽力的。</p><p class="ql-block"> 一天,公社里通知俺,叫俺到县城里报到,俺被批准参加工作了。</p> <p class="ql-block">  俺去报到的工厂是定县标准件厂,归属定县二轻局。当年是定县二轻系统规模、效益最好的工厂。在县城内的大道观街。</p><p class="ql-block"> 定县县城的面积很大,据说东西有四十里,大道观临近定县西关,是元代时建的一座道观,已经破烂不堪,当时好像被一家酿酒厂占着。</p><p class="ql-block"> 往北路东不远就是标准件厂了。</p><p class="ql-block"> 俺一批进厂的大概有三十多人,除了俺是北京的,其余的全是天津的知青。</p><p class="ql-block"> 人这一生,跌跌荡荡,转转折折,其中滋味自己品,自己尝,能变好一点,俺挺知足的。</p><p class="ql-block"> 厂区门口朝南,挂着定县标准件厂的牌子,厂门前是一块大概几十亩的麦子地,绿油油的。</p><p class="ql-block"> 厂区内,几排红砖的厂房,厂房的跨度挺大。中间一条当时觉得挺宽,现在回想又不那么宽的厂区道路隔开,路边有两排不高大但挺直的白杨树。</p><p class="ql-block"> 站在道路上,能清晰听到厂房里各种机器运转的轰鸣声。</p><p class="ql-block"> 标准件厂分别有拔丝、螺栓、螺母、模具,工改五个生产车间和生产、供销、后勤、财务、办公等职能股室。职工大概有六百多人吧。是典型的机械加工类企业。</p><p class="ql-block"> 还算宽敞的车间里,拔丝机、冲床、冷墩机、切边机、攻丝机、搓丝机还有20,30车床、铣床、磨床、刨床、钻床和其它一些设备整齐排列,在当时都是比较先进的。看的俺这个刚从小村里出来的小土包子眼花缭乱。</p><p class="ql-block"> 厂区门口有一幢三层的楼房是办公楼和宿舍。周围是围墙,围墙边上也好像有排白杨树来着。</p><p class="ql-block"> 生产区向北有操场和很大的空地,就算厂区的后院,平时堆放着钢筋、煤炭等材料。后院的东边有一排很矮小的平房,再向后是厂区的后门,后门边上就是刚修不久的北环路了。</p><p class="ql-block"> 听老人讲,当时曾经设想等北环路修建完成后,把后门当做工厂的正门,所以后门盖的要比前门齐整。</p><p class="ql-block"> 标准件厂的书记姓薛,叫薛振民,看上去挺和气,有领导能力,在厂里威信很高,老工人都信服他。</p><p class="ql-block"> 厂长张明利。</p><p class="ql-block"> 副书记叫赵文汉,是个老干部,对俺挺好,有个女儿在定县中药厂工作。</p><p class="ql-block"> 老赵经常组织俺们在屋里学习,俺还记得俺当时写了两句挺好的诗“电灯昏暗心里慌,老赵灯下念文章”,前些时候回定州,听说他已经不在了。</p> <p class="ql-block">  其实,所有经历过的往事,只要还记的,就不算往事,就像今天的事和明天的事,想起来就会在心里头打转。</p><p class="ql-block"> 俺被分到螺栓车间,其他的天津知青都进了螺母车间。知道啥是标准件了吧,没错!(反正俺进厂以前还不知道)</p><p class="ql-block"> 螺栓车间的主任叫韩金祥,外号韩祥尔,健壮,高瘦,脾气犟,说一不二,就是有点黑,嘴唇有点突,标准的工人师傅形象。</p><p class="ql-block"> 副主任秦旭辉,举止文静,为人特好。</p><p class="ql-block"> 俺算学徒工,工资每月18元。</p><p class="ql-block"> 头一个月过去,俺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一共九毛五分钱,都怨俺北京家里有些事情,跑去呆了好多天没上班,扣下来就剩这么多了。</p><p class="ql-block"> 拿在手里,一张五毛的,两张两毛的,还有一个五分硬币。这就是俺第一次拿到的工资。俺舍不得花,倒是想攒着留个念想来着,后来没留住,还是出去串门了,那会儿有点穷。</p><p class="ql-block"> 九毛五分,不够俺一个月的饭钱,咋办,借呗。找谁借的,俺忘了。</p><p class="ql-block"> 俺的宿舍在厂区后院东边那排小平房里。</p><p class="ql-block"> 小屋很小,两张单人床中间一张小桌就没什么地儿了,白天都得开灯。</p><p class="ql-block"> 小屋的后墙紧挨着定县原来残破的老城墙。没事的时候,俺去爬过,残墙枯草,独自伫立,迎面风吹来,天上白云飘过,很有历史的厚重和沧桑。俺挺想写首小诗来着,没成。</p><p class="ql-block"> 同屋的师傅叫李凯元,38军高炮团的退伍军人。山东人,铁匠,有时半夜里都听见他夜班操作空气锤的声音,咚咚的响,因为离得近,震得慌。</p><p class="ql-block"> 工厂的伙房在厂区道路的东边最前排的房子里,凭饭票和粮票买饭。平常主要是粗粮,棒子面,细粮舍不得吃,攒着。</p><p class="ql-block"> 俺的定量是按一线工人定的,好像四十几斤,够吃。虽然粗粮多,但俺已飘飘然了,感觉每天都是神仙日子。</p><p class="ql-block"> 伙房有时会改善伙食,给大家吃顿白面条,那天伙房里就会排着长队,伙房里一位大师傅的手艺很好,浇面卤做的特别好吃。</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在伙房吃面条,俺一人一顿就干了一斤干面的面条,(干面就是擀面前称的还没加水的面粉)。吃完意犹未尽的干活去了。</p> <p class="ql-block">  俺在村里的时候,半夜里去浇麦子地,孤零零一个少年,挽着裤腿,听着垄沟里的流水声,看着天上的星星,就会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什么都有了。</p><p class="ql-block"> 毕竟那会儿俺还年轻。</p><p class="ql-block"> 刚到工厂的时候,一天俺端着饭盒吃饭,是谁要给俺拍张照片,叫俺先把饭盒放下,俺说:就端着照吧,俺有饭碗了。可惜那张照片俺一直没见到。,</p><p class="ql-block"> 俺在标准件厂换过几个工种。时间最长的是在123、124型冷墩机上,按照国家标准墩出一根根不同规格的螺栓坯型,再拿去切边、开槽和搓丝,就成了可以使用的标准件了。</p><p class="ql-block"> 冷墩机机组的师傅有李国旗,是劳动模范。还有张炳炎、高文普、甄保平,何跃进,好像还有谁,记不清了。</p><p class="ql-block"> 机台轮流两班倒,任务紧时就三班。</p><p class="ql-block"> 由于经常修改零配件,俺和模具车间的闫大林师傅混熟了,还有操作磨床的杨同山、车床的徐爱敏。</p><p class="ql-block"> 闫大林是个技术型人才,天赋好,听说他家在解放前挺有钱的。他屋里有台硬度计,俺从他那学到了不少国标和机加工的知识。</p><p class="ql-block"> 杨同山家住定县西关,个子不高,白白胖胖,俺去他家玩过。</p><p class="ql-block"> 徐爱敏,女的,黑黑的头发梳两条长长的辫子,文静,身材也好。父亲是38军高炮团的军官,高炮团和标准件厂关系很好,厂里有不少高炮团的子弟。父亲转业后跟着一起回山东老家了。</p><p class="ql-block"> 后来,俺被调到厂供销股,到处跑材料, 当时还是计划经济,物资很紧缺。</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去河南商丘的一家钢铁厂,为了催促对方发货,厂里告诉不发货不准俺回来。当时商丘的电影院只有一部影片,是南斯拉夫的故事片《桥》。他翻来覆去放了一个月,俺跟着看了二十几天。</p> <p class="ql-block">&nbsp;&nbsp; 还有螺栓车间的副主任刘国庆、家住县武装部宿舍的杨建辉、哥哥跟俺在一个公社插队的闫国建、盛巧辉、常俊排、董淑婷、闫翠霞、俺干滚筒时倒班的脑子不太灵光的小安师傅。</p><p class="ql-block"> 螺母车间的王主任、陈力、赵欣、闫丽、胖胖的天津知青王敏、跟俺一块拆洗过被子互相借过饭票的张建国。</p><p class="ql-block"> 工改车间的段继刚。</p><p class="ql-block"> 生产股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王景义。</p><p class="ql-block"> 供销股的安股长、王师傅。</p><p class="ql-block"> 在传达室对面种了一小片菜园的老门卫大爷,忘了他姓什么。</p><p class="ql-block"> 办公室总对俺客客气气的廖秘书、跟俺关系很好的办公室主任李景元。</p><p class="ql-block"> 俺在他家小西屋住过喜欢写作的李志惠……</p><p class="ql-block"> 还有好多的人,只是想不起叫什么了。</p><p class="ql-block"> 人生路上,可以留恋的景色很多,曾经相识相处的人也很多,有人半路挤进来,有的人却悄悄消失了。偶尔想起来,只能依稀想起那个面容和身影,或者他说过的几句话,却忘了他或她的名字。</p><p class="ql-block"> 冬天过去,树木抽出了新芽,微风轻拂,又一年的春天来了。</p><p class="ql-block"> 这年春天,俺离开呆了一年的标准件厂,开始人生的又一段旅途。 </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 记起厂里有一部卡车,是蓬莱牌的,长的跟解放卡车一模一样,因为当时没有指标实在买不到解放牌卡车,只能买杂牌的。司机师傅好像也姓杨。</p> <p class="ql-block">&nbsp;&nbsp; &nbsp;前些时候,俺回到定州,在闫国建的安排下,俺又见到了闫大林、韩金祥和当年标准件厂的好多工友。大家还是一样的热情,不一样的是几十年后,我们都长老了。还有不少提起的人已经不在了。</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闫大林退休后成了有名的书法家。韩师傅办了自己的小工厂,身体还是那么硬朗。薛书记到了北京。其他人有的还在定州,也有人去了外地,大家都挺好的。</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韩师傅跟俺说,谢谢这么多年后俺还能记得他们。俺却说,是俺要感谢你们这些当年的工人师傅,俺在厂里只有那么短暂的时间,这么多年过去,大家还能记得我,还能想起我,还能把俺当兄弟。&nbsp;&nbsp;</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俺在标准件厂还有一个特别好的朋友,叫李增宇,拔丝车间的,也是部队的子弟。家住县城南关大街的一个家属院里,他的母亲李阿姨常叫俺去家里玩。后来他考上了张家口医专,毕业后回到定县人民医院工作,再后来还当了县人民医院的院长,是当时县医院外科的一把刀。可惜因为一次车祸早早地走了。</p><p class="ql-block"> 他要是还在,一定会在医学的道路上走的更遥远,俺常常会想起他。</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时间荏苒,当年的定县现在已经又叫定州了。</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nbsp;俺呆过的小厂早就湮没在改制的大潮中,厂区连同门前的那片麦地也都建起了高档的住宅小区。</p><p class="ql-block"> 入夜,灯光璀璨,红红绿绿,人潮攒动,远望定州古塔金碧辉煌。定州在时代的洪流中奋勇的向前进,只是变得俺有些不太认识了。</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这篇怀旧的小文写的不短了,可总觉得还有许多没写出来。</p><p class="ql-block"> 人生一辈子,不是每一段经历都会有结果,但每一段经历都会有意义,有些适合你成长,有些只适合收藏在心里。可有些人和事却会让你念念不忘,铭记终生。</p><p class="ql-block"> 因为那是你曾经倾注过心血,曾经努力去拥抱过的时光。</p><p class="ql-block">&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祝福你,定州。祝福你们,曾经的师傅、工友、朋友和兄弟姐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