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农村

红泥

<p class="ql-block">两扇街门,一把锁,不惧风雨总护院,骨头始终硬着。也灵敏呢,能远远嗅见主人味,挺挺身,立立领,整整帽,动动眉,挠挠耳朵,揽过眼前的风弄出响响声,永葆精神不败样,似要让回还的人更加坚定地肯定它们不变的初心,并且随了心说,老家真好!</p> <p class="ql-block">周五下班,车轮在通往家的山路上翩翩起舞,心端身载一星期的工作哗一下卸重。擦黑进村,车灯一路轻轻拥吻牌楼、标语、老树、垃圾池,乃至我村地界内车灯打照处的所有朴素。树下已歇弟的车,这家伙,不是前天刚回来过?“妈!”,喊声比左腿更着急迈进大街门,妈迎话说,你也回来了?恩俩这,不嫌跑的累?🤪话末,是旧锅灶里熬煮出的好饭。周一早赶回市里上班,妈担心我们误班的催促,不象早些年喊我们起床赶点赶车的急促,但她看我们开门上车启火,一直瞭我们和我们的车拐弯到看不见,背明显又驼五度,而高嗓门高了八度追喊,千万记得把窝窝头拿回家!</p> <p class="ql-block">妈和妈的岁月都老了,撵粘着妈回家,想一并带回替妈干活需要的力气。平日有三叔照应,小院荒草不敢荒成家族式气势,但它们无疑于另封的特殊管家,拽了老主人脚撒娇,妈终是坚持她的原则,只留野韭菜当景当食材。我用妈递来的秃镢,劈砍出一条进出茅厕的道,满手满臂尽是青篙香。妈把被褥一溜搭上铁丝绳,干净的阳光一头扑下来,爽晒暄晒。帮妈掀去炕上铺盖的大块塑料布,小笤帚伸向各个角落,尘灰于是翻滚嬉闹表达开心。黑炕围纸上由空烟盒剪出的茉莉花,睁眼瞧见我们,顺势开始散发我爸身上那股好闻的烟味。禁闭石窑好久的空气大概憋坏了,和主人匆匆照个面,倏一下跑出门。</p> <p class="ql-block">1991年搬离以来,城与村在妈心里的份量永远向着二八开,夏天撤回村贴近,妈能实打实抓到她最懂最享的安全感和幸福感,我也是。家里多年积攒的黑炭细煤还在,小窑库存的红衣服玉茭棒依旧,和泥用的红土出门咫尺远,泥灶当然要第一时间引火启用,好让这人间烟火痛煮五谷情,种种家常味,从此又顿顿飘有妈妈的饭味。触景情动,不由得又想小时候,每天放学时胃已饿扁,每次一搁书包便急急问,妈,有干粮没?</p> <p class="ql-block">一旦打开村心,村居便日日有魂。双脚踏着瓷实的土地,抬头没有雾霾,左邻右舍或端一碗饭来,或互喊一声相约相伴着来找妈倒舌,谁的心境都自在而开阔。有人居住的家聚人气,回村享受暑假的小孩,80多岁满脸挂笑的老姑夫,以及小猫崽一起开心扎堆。弟媳、晨晨也带着泰迪黑小踏雨归来了,妈或就地一蹲剪一把韭菜,或到大姥姥家的旧猪圈地找寻一捧长眉豆,或执伞拧回两个雨里冒鲜的嫩倭瓜,也或让我跑沙石坡上摘了韭菜花捣作醮料,为我们做吃格外有心情。傻秀忠也来了,不声不响看我们碾面。秀忠其实只是打小身体有病,弟比我更善待,每每都要和他认真聊天,也每每给他吃的。妈说,这一家人都是这做手,凡心素肠。</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曾经,家有几处庄窝几眼窑,是衡量农村人家境厚实与否的重量级元素。妈最护她的庄窝,回村后不出一天,绕到大小窑顶拔草是必做的大事,她怕蚍蜉窝钻雨,怕草根松动土,怕窑墙因水洇而塌倒。塌倒,至少是妈认为她在世的不允许。小叔家的窑顶上碎草铺了层,妈看见,妈看不惯,拿一把扫帚好一通刮扫,一边埋怨年轻人的隋性。零碎活儿忙乱一上午,中午谋算好的烙饼也不能耽误,鏊花几翻,热做热吃,妈喊我立刻马上给三叔送去,篮子里另添几个她说她咬不动或者不舍得吃的桃。</span></p> <p class="ql-block">从夏伏走回村,妈不忘温习她的碾道人生,很快走到初秋。黑豆面拌捞饭曾经是姥爷的最爱,玉茭面馓就酸菜的奇香暖过昔日光景,妈不肯放弃怀旧,终于筹划落实一次碾面行动才罢,尽管笨手笨脚的失了其时麻利媳妇的风采。暑气走远天渐凉,妈还没有回城的意思,走进秋收季,或许同样是她的惦记。十几岁脱了农活,我的苦力其实召唤不回却有执念,借礼拜又折回村,我在三叔养种的地里快乐地劳动。妈说,你三叔里里外外操持,一个人不易,搭把手多少欠泛一点。三妈呼我去摘毛豆豆八月十五吃,四周玉茭秸在秋阳里显枯显败,我站进三叔窑背后小小一块黑豆地,畅饮<span style="font-size: 18px;">枝蔓肥头一</span>地秋绿。这黑豆绝对没收成了,但我和我妈一样,从来没嫌弃过哪块土地贡献小。</p> <p class="ql-block">秋蚊咬人厉害,妈在院里点燃一辫艾草,肩上搭一块毛巾,有意驱赶。村里早晚更凉了,弟又问妈啥时候回城。听得出,妈这次回话带了不得不回城的不舍和无奈,再过十来天吧,她说。众邻居陆续送来的菜蔬谷堆成山,妈分门别类装袋,开始做回城准备。又有谁要送几个南瓜来,妈说千万不敢再沉呵呵地提过来了,车拉不下,也吃不了。妈赶紧把九川爷爷给的萝卜切条,匀撒在院里石头上铺晒,又吊挂在灶火头阴烤,操作又回到上世纪70或者80年代,还是她节俭持家的模样。我心念的小石槽要跟我回高楼了,妈陪我踏倒一人高大篙找回、洗涮并用水泥抹了残缺的不服老,身影清晰。仲美婶趁朝阳在我家街门口水泥地上放倒几袋谷子,妈沐着夕阳余辉帮她有序扫拾一起,想把在村的每一天都过得情真意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