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p class="ql-block"> 再过两天就是父亲去世三周年的忌日了。在老家三周年忌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要邀请亲朋好友举行隆重的祭奠仪式。按照习俗，过了这一天，老家的屋门上才可以出现红色的春联，家里的儿子辈们才可以坐上饭桌的上席......三年了，这一天是纪念，也是放下。而我，如何放得下？有记忆的时候，就知道家里人都是很宠我这个老幺，父亲也不例外。记得幼时喜欢趴在父亲的肚皮上睡觉，父亲会教我背乘法口诀。背会了之后，每晚我都会缠着父亲听完我背诵一遍——只为听到他一声夸奖：勇伢真聪明。农村放电影，哥哥姐姐早早的吃过晚饭就跑了，我吃得慢，急得直哭，父亲总会留下来陪着，之后顶着我出门。到了放映场，因为个子的原因也必须待在父亲的脖子上才能看会儿，常常看个开头就歪头睡着了。初中毕业，我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中专，父亲用自行车拖着我去上商品粮户口。一路上不停地有人打招呼说些贺喜的话。父亲边推着车子，高兴地应和着，却不让我下车。从家里到乡派出所的一二十里地就这么推过去的。那年父亲送我去上中专，要绕道南昌。从武昌坐的夜班汽车。不巧一个买了站票的中年男人闹肚子，一路上走走停停下车解决好几次，最后脸色惨白，腿都站不稳了，父亲便把我的座位让给他。我则坐在父亲的腿上颠簸了一路，那感觉，就像我从来没有长大。</p> <p class="ql-block">直到那时我都一直以为父亲那伟岸的身躯会永远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年轻的时候，抬石磙、扔石块在村里毫无敌手；分田到户了，三四十亩的稻子全靠父亲两个肩膀一条钎担挑回家；和母亲一起操持家里五个孩子的吃穿、上学、工作、成家......父亲的这份刚强让人都忽略了他内心柔软的一块。其实，因为爷爷走得早，奶奶又体弱多病，加上还有个年幼的妹妹，父亲十一岁就担负起了养家的重任。说是养家，又哪来的家咧？爷爷去世前还是有间屋子的，最后因为公社缺建筑材料给拆了。说是安置，不过是他人的一间偏房，年久失修，住不了多久就漏塌了，不得不再寻他处。后来还是早嫁的大姑姑想办法才找了个大队仓库安顿下来了。什么“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穷困潦倒”这些辛酸的成语仿佛就是为他们准备的。再大一点，父亲就去赶马车，和别的大人一样挣些辛苦，这才让全家结束四处漂泊的生活。说起这段往事，姑姑总忍不住泪眼婆娑，父亲却从来不提，大约因为太过艰辛，以致于这份记忆沉痛到不愿示人。</p> <p class="ql-block">苦难的岁月，使得父亲对亲情倍加珍惜、倍加呵护。姑姑在八十年代后期随姑父（退伍）去了深圳，几年后才回家探亲。那一日，父亲早早守在村口，两人一见面就抱头痛哭，“哥哥”“妹妹”地一通喊。姑姑说，小的时候，但凡有点好吃的，父亲都会留给她，有父亲在谁也不敢欺负她。相依为命的日子使得兄妹感情更加深厚，哪怕是年纪大了，姑姑在父亲面前总是个小女孩，偶尔还会撒个娇。父亲生前的最后一段时间，姑姑和姑父专门回来照顾。由于病痛难忍，父亲吃不下饭，情绪十分低落。只有姑姑软言相劝，亲手喂食，父亲才勉强吃几口。虽说天生孔武有力，但由于太过劳累，父亲很早就患上了哮喘，年轻时还扛得住，年纪大了就很严重，时间一久，心肺功能也大受影响。即便如此，父母亲也生怕连累孩子，一直坚持下地劳作。对于我们五姊妹，父亲一直疼爱有加，惹他生气了最多吼几句，从来不舍得动根手指头。在村子里，父亲十分有威望，处处受人尊敬。为了我们几个孩子的工作，父亲也会想办法去求人，无奈骨子里的傲气终使他不可能“低三下四”，于是求人的结果总好不到哪里去。三番五次下来，父亲颇受打击，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根本无法掩饰，看在眼里我才真正体会到了他的难处。</p> <p class="ql-block">我们家最困难的一段日子应该是“千禧年”左右，我工作的单位破产了，大哥的生意受骗了，二姐失业了，二哥没工作......那几年，父母亲已年近花甲，身体大不如前，但依然耕种着二十多亩地，从来不在我们子女面前叫苦叫累，反倒攒一点钱都补贴给了我们。终于有一天，我听说母亲病倒了，忙回家看，父亲一个人满身灰尘佝偻着身体在稻场上扬谷子，母亲因为劳累过度，支气管炎犯了，导致扩张咳血，病倒在了床上。我赶忙让父亲停下手中的活，一起将母亲送到医院救治。等安顿下来，在病房的走廊上，父亲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的哭了。我没哭，那一刻我知道，我在他面前再也不是一个孩子了，父母亲需要儿女们的照顾了。再后来，我们几姊妹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也不再让两老种地，有时间还会带他们散散心。看着父母亲心情一天天愉快起来，偶尔小孩子一样拌个嘴还要找儿女评个理，在我心里也是甜甜的安慰。美好的生活总是短暂的，父亲刚过七十，便查出绝症。他很害怕离开我们，对家人也更加依赖。只要听说有好的治病方法，他都愿尝试。我会每半个月一次陪他去化疗，那一年多时间，我才觉得自己是真正走进来父母的世界。在车上，我会让他们讲一讲我不知道的往事。尤其好奇父母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果然，也是精彩异常。人终有老去的那一天。父亲最后的日子虽然痛苦，但也充满温情。母亲、姑姑寸步不离的呵护，儿女轮流陪伴，舅舅、姨妈们每天嘘寒问暖......这些在他年轻力壮时努力照顾的人都十分感恩。弥留之际，母亲用罕有的温柔的语气念叨：开玉，你说说话呀，我们再吵吵架好不好？我们都想念您，父亲！有一种说法，在世的人越惦念，离世的人越徘徊。儿子这个年纪已懂得放下，您早生极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