浐河看柳

秋水白霜

新绿初髫，未识愁绪，只顾摇影惊涟。

几多烟雨，风起万千幡。

吐蕊鹅黄细穗，纤丝秀，或惹春烦。

春休厌，多情自古，心语絮连天。

虽弯，弯也立。浓荫覆岸，碧水回旋。

令春夏秋冬，常换容颜。

可与红尘共舞，亦可教，紫燕横穿。

冰霜里，酣然入梦，梦醒又一年。

浐河西岸，杨柳成列，大地回暖，一路春色。

清晨驾车，不紧不慢地沿河驶过，缓弯的岸边正有明媚的阳光投射。但觉新芽黄嫩，新枝舒展，清芬如幻，清影斑斓。十里春风拂面，万条丝绦摆手，又有那百花点点缀缀，不由得一腔荡荡漾漾。

刻意使用杨柳这个词，是想附庸一下风雅。春风杨柳万千条，羌笛何须怨杨柳，杨柳差不多就是春风的形象大使。诗词中但凡说春，往往得请出杨柳站台助阵：杨柳杏花何处好、杨柳青青江水平、杨柳岸晓风残月、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就中杨柳最多情，等等等等。只不过，诗词中的杨柳可不是如今人们说的杨树和柳树，而只是一种树，柳树，似乎还特指垂柳。

……

呃哦，附庸风雅，跩不下去了。还是识字不识字，先认半边字吧。浐，音产，秦地之河。因水量较小，河面不宽，清清浅浅的，远不如灞河有名。所以民间有玄灞素浐之说。浐河上虽也有桥，却没人留诗。受此局限，在词语的领域中浐柳也籍籍无名，拜于灞柳的下风乃是自然。

灞河霸东，浐河据西。哥俩皆源于秦岭。久久盘桓，一朝出谷。踌躇满志，各自奔流。不过最终还是不枉手足之情，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汇合在了一起，以灞河之名入渭水，向黄河，奔流到海不复回。

海太远，咱就不说了。两河在流过我家门前的这一段，乃是正南向北，并驾平行。二水之间的高地即著名的白鹿原。

隔着一道塬，那边的灞柳之名纵然如雷，却也只能贯耳，这边的浐柳却依依窗前，历历在目。

其实浐灞之间估计也就十几里几十里地，灞柳飞雪，只需一夜春风。漫天的柳絮在塬这边落地生根，发芽抽枝。这浐柳或是灞柳的嫡亲子孙也未可知。打住，攀附名流了不是？附庸不了风雅，也不能太俗。

树木有没有三六九等之分，人非草木，孰能知晓。故只能以凡人之心度草木之腹，胡乱揣摩了说说。

浐柳也好，灞柳也罢，人眼看柳，此木广大。应该算是树木中的普通百姓。大江南北，漫山遍野，沟沟渠渠，乌央乌央。恐怕除了北极南极珠穆朗玛，地球上没有它不长的地方。芸芸众柳，除了默默地光合制氧，就是坡前挡风，岸边涵水。论材料当不得栋梁，论修炼比不了松柏，论门第，既比不了楠，更比不了檀。论心高气傲比不了云杉，哪怕论搔首弄姿，都比不了白桦。实在是志不高，趣不广，恬恬淡淡，平平凡凡。

柳如百姓，实诚认真，心怀大善，乡里乡亲。柳树也是故乡的符号。美不美家乡水，故土再瘠也有百年古柳。亲不亲故乡人，漂泊再远，也可抱团落地。走得了西口，闯得了关东。送得走去燕，等得到归鸿，不离不弃，不抢不争。可随风飘絮，能扎下深根。没有比柳更皮实的树木，屋顶墙角，有点水土就能生活。更不用说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柳如百姓，受累吃苦，知天认命，无辜无故。树欲静而风不止，是一种无可奈何。树欲生而伐不罢，更是无奈中的无奈。

无可奈何只有逆来顺受。秦地北面的田野里常见那种齐头截断，重新抽枝的柳树，叫做砍头柳。挺粗的树干兀然截断，抽枝的部位疙疙瘩瘩的鼓起一团树瘤，毁伤了自然，非常难看。这种模样，北方的许多乡村都能见到，尤其是穷乡僻壤。甘青河湟地区谓之骟柳，民间有柳树骟头，姑娘见X的粗话。

砍头骟柳，犹如酷刑，当然不是雅兴的修剪。天底下本没有树讲理的地方。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的七件事，不知道怎么就把柴排在了第一。不是树没奈何，是人没奈何。北方天冷，百姓们生计所迫，就树取柴，留本待枝。这该算一种智慧，在维持生存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保护环境，实现可持续伐采。好死不如赖活，天寒地冻，不去骟柳烧锤子啊。

也是，也不全是。承德挺靠北的吧，早年去过避暑山庄，塞湖四周的柳影美不胜收，乃至皇帝诗曰胜西湖。看来皇恩浩荡的地方，柳树都不错。满城春色宫墙柳，绝胜烟柳满皇都。灞柳风雪，柳浪闻莺。长安，临安，天下大安。安得众生，皆饱皆暖，朝朝代代，岁岁年年，百姓盼，柳也盼。



一通揣摩，东拉西扯。没成想浐河看柳竟看到了砍头骟柳。怆然住笔却若有所失。踌躇再三，必须向此柳致敬。词曰：

水调歌头  砍头柳

残树莫嫌丑，此木比青山。

留得根柱常在，伐薪复年年。

每受春风拂煦，新绿宫中漫舞，田野慰憔颜。

世态炎，皇城阔，土窑寒。

不应有恨，英雄犹困一文钱。

子路翻山借米，老叟严冬卖炭，饱暖古来难。

应谢砍头柳，赖以驻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