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泥沟的老姨

商舆

张 品

我是个感情怯懦的人，一直不敢面对亲朋好友的生死离别，大抵是这种揪心的痛会和甜蜜的回忆交织叠加，五味陈杂、深入体肤，犹如人得了一场大病，看尽了人生百态，对人生少了些期许，多了些对活着意义的反思。客观地说，这样的回忆和反思是借酒浇愁的痛，还夹杂着些后悔、自责、悲愤。

但这样的痛楚确实实在在地来了，昨个（2021年3月8日）晓华的母亲走了。得知这个消息时，我正在办公室起草文件，听到他悲懦可怜的声音，我实在无法平静地工作，连忙放下手头的活路，一面听他诉说，一面问他些后事。挂完电话，我迅速编了个信息，发到校友群里，通知大家吊唁事宜，这是组建这个群的目的之一，把愉快的事情和难忘的事情和大家分享，用喜怒哀乐的人间真情把散落各地的同学联系起来。孟子说过：“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兴许就是这个意思，睹物思人、落花伤神，五千年的文明史都是一脉相承，没有因时代的更替，把这些情思消磨掉。

晓华是我的高中同学，之于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个子不高，有一头任何时候都飘逸时髦的头饰，还有一手好钢笔字、粉笔字，他是个不善言谈的人，遇事喜欢自己去琢磨、去解决。高中毕业后，因为家境原因，他选择了去南方打工。我们平时很少联系，偶尔打了电话，也是他打来的，嘘寒问暖，相约把酒言欢。我多是被动地回答，没有走向他的内心深处。这样看来，是我这个“老大”的不称职。

上学时，我就经常去他家，蹭吃混喝。晓华的母亲是个典型的北方家庭妇女，相夫教子、勤劳耕作，没有怨言和脾气，就像是干好家里所有的活计和洗衣做饭，都是她与生俱来的职责使命，是融进骨子里的热爱和忠诚。现在想来，我是惭愧和无知的！但凡到他家，我们都是“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昏天暗地地“葡挞”。从来没有仔细地想下这可口的饭菜是怎样做好的？是从哪里端来？她吃了没？记得有一次，我们睡到午上三竿，想吃炒洋芋丝。不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炒洋芋丝就端到床边来了，我还嘲笑这货“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是个极为堕落的货！”回忆起那天，一丝耀眼的骄阳从窗缝里窜出来，直扑倒老母亲身上，我这才吃惊地看到这张布满皱纹、肤色黝黑的脸庞，松塌塌的脸蛋、深陷进去的眼睛，还有端着碗，不停发抖而且严重变形的手。这是岁月不饶人带来的印记，更是长期操持家务的洗礼。现在想来，晓华这货真的三生有福！

前年，晓华结婚，我去帮忙。老母亲忙前忙后，操碎了心，嘴也不停，手更不闲，把屋里里里外外扫了个干净，还要招呼我喝水。我说，“姨，你歇会儿！”她一直说不忙不累，炒菜、端盘子，还招呼我喝酒，但已经明显看出她的步履不如那年炒洋芋丝时麻利健硕了。但我不由得更嫉妒晓华这货了！啥事都有老母亲给张罗。晓华老家在灵龙青泥的山脑上，崎岖不平的山路，如羊肠子弯弯扭扭，半天走不到头。在一个高坡上，有三间土屋，一个小道场，我参加工作后，很少去，应该有点年久失修了吧！老屋周围满是洋货的楼房，红瓦白墙，甚是漂亮。土屋就这样被包围了，愈发显得破败不堪！而老母亲却一反农村人好面子、讲排场的秉性，不愿在农村盖楼房，而是选择倾尽家产在县城给晓华买了一套单元楼。平日里，晓华回来时，老两口早早地把楼房打扫规整，提前做好一桌子米粮饭菜招呼娃。晓华走后，他们又回去待着，种菜养鸡，卖粮食，给娃攒家底。

年初，和晓华闲谝时，得知老母亲得了肺癌，他想去省城给看，老母亲得知后却坚决反对，认为花钱太多了，不想去！在金钱与身体之间，老母亲最终选择了前者，“惜钱甚过身体”，爱子甚于生命！

今晨8点，晓华打来电话，说老母亲过世了。就在他去医院办手续时，老人家的生命垂危，该来的亲人都来了，围在身边一圈，但她还是不肯闭上双眼，一直念叨着那个在千里之外打工、很少回家，且让她操碎心的小儿子。直到晓华急匆匆地赶到身边，她才满意地驾鹤西去。

事后我才得知，这货回来了好几天，但始终没有言及母亲病危的事，我也没能去看上老母亲最后一眼，甚是遗憾。毕竟这符合他为人处世的方式，啥事都想一个人扛！

从此，晓华少了个唠叨、勤劳的老母亲，我们也少了个慈爱、温暖的老姨。逝者已逝，惟愿生者坚强，不负所托！

 

（辛丑年孟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