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与色（一）

小舟

声与色（一）

搬到世茂的第二天，我就发现了这声与色。

清晨，我被“呜呜——呜呜——”的长鸣声唤醒，声音浑厚绵长，尾音的余震也能拖出一段水面的涟漪。是有江船经过了。船载着货物，缓缓地行驶，声音从这金属物中传出，沉得很。江面广阔，浮力已然把向下沉的声音妥妥地托起，并向四面八方推移，落在我的耳中。有一种中国功夫叫“铁掌水上漂”，裘千仞在水上行走如履平地，气势虽了得，与这船声在江面行走的无息相比，城府有不及。

我一向睡眠质量高，这声音是不该被听到的，清晨扎堆在梦里，窗帘布紧拉着，黑色尚且浓重，白昼虽来，夜未完。可偏偏就醒了，或许初来乍到，心有警觉。听船员朋友说过，船舶长鸣一分钟也有警示之意。时非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日，不会这么久。一长一短声，代表本船正在向右转弯或掉头；一长两短声，代表本船正在向左转弯或掉头；一长一短又一长声，代表我希望与你联系。我听在耳中的，是两个长声，就当作是中间的短声太短，被江面的风裹挟而去了吧。“我希望与你联系”，希望你听懂船上绵长又无言的孤独，不管你是清晨沉睡的人，还是倚在窗边看风景的人。

不断又有鸣笛声传来，有时很短，就是超船的意思；有时二声稍长，就是通过船闸或靠泊的意思。它们机械地发出，基本信号就位。如此这般，听着船声，更容易入睡，因为没意思。把普普通通的事情，变得有意思，生活才能有声有色。

我醒了，在周遭的黑色中清醒。船声断断续续，越来越不迫切了。客厅的鱼缸传来的循环水的声音，反而让我躲都躲不掉。在白天一点也听不到，只要灯一关，四周都是黑色的时候，它就咕噜咕噜地响了。这声音像什么？山涧的小瀑布从杂草乱石上滑下的时候，锅炉上熬着红枣粥锅盖被顶开的时候，好像都是这种声音。

当初买鱼缸是因为家里没有小动物，我想亮亮要是写小动物的作文，都没有仔细观察过，怎么写？而且家里静物多，哪能没有一点动的东西？况且有个多余的睡塌，不躺着看鱼，难道只躺着看书？鱼缸有种种理由，来到我家。只是我没有想到，一同来的还有这声音。我想不到的太多了，那是个周六，我的嗓子竟然哑完了，不能工作，这宝贵的时间也不能浪费了。我和蒯驱车至夫子庙花鸟鱼虫市场。到的时候，他居然说：“你下去买吧。”他有留守车上的意思，又说：“这停车违规，很容易被贴单。”我没说什么，也没有任何情绪，自己下车走了。才走一两米的距离，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很快跟上来了，与我并排。大概自己觉得让我一个人去不妥帖吧，又或者担心我会生气吧，总之我时常连自己都读不懂，又怎会完全读懂他人他物。仙女婆婆和亮亮很快从新街口赶到了夫子庙，我们一起在市场里看鱼缸和各种各样的热带鱼。看中了一款合适的，确认11月11日送货，那天是蒯的生日。回到车子上时，果然被贴了单，据说罚款两百。

买回来了，植物种上了，鱼养起来了，循环水的声音在夜晚和清晨也响起来了。它与远处的江船声不同，江船声散了将驶往更广阔的区域，循环水的声音没了，鱼就死了。或许有一天科技进步，为了环境的静谧，鱼缸里的循环水外界听不见了，那我们离鱼的世界又远了一点。

各色声音无处不在，听觉能力是我们自然拥有的，可是辨别声音的能力却不是。听出“两会”中的政策动向，听出一则新闻里的股票音，听出一首钢琴曲里的强弱音，听出一句话里的言外之音，听出关乎生命的心跳音、脉搏音、呼吸音……听见和听明白，完全是两回事。

声音还会被混淆，不说被其他声音覆盖或交叉，光是白天和黑夜，这样单纯的颜色，都会让声音变样。

或许声音一直都一样，不一样的是我们的认知。这样看来，会说真的不如会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