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对你说

山溪

我想对你说

你走了，我的爱妻。虽然与癌症奋力抗争了20个月，终还是被病魔的巨掌击倒了。你静静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带着对亲人们的留恋和眷念。

许多天来，我夜不能寐，即使勉强躺下也辗转反侧，过去的日子像纪录片似的一幕幕在我脑中闪过。白日里去外面走走，也总会触景生情，时时处处被浓重的记忆环绕。毕竟我们在一起同床共枕，相濡以沫了四十多年啊！前日梦醒时分，我填写了一首“浣溪沙”，基本是几天来我心境的真实写照：

长夜难明人难眠，

夜半抛泪透衣衫，

天国可有伊甸园？

琴瑟和鸣四十年，

奈何余生形影单，

冷暖悲喜与谁言？

这些日子我一直想，应该尽早写点东西，把心里的话再对你讲讲，以此缓解我对你的思念。我必须早日振作起来，我知道，这肯定也是你对我的期望。



　　

那年我从内蒙随着返城大潮回到了青岛，当年被分配到烟厂当搬运工。此后与我爸你妈同科室的王叔叔就热心地当起了我们的红娘。由于我们彼此的志趣相近，再加上两个家庭的相互了解和信任，我们的婚事很快就被确定了。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那时虽说我已经就工，身份编制却是“大集体”，工种是又累又脏的“老搬”，比较确切的属于社会底层，低人一等的现实不得不使人有些许自卑。而那会儿的你已经是高校生物系的实验员了，工作环境整齐清洁，两人显然不在一个社会层次。你听了我的担心后，只是莞尔一笑，似乎觉得这所谓差距不值一提。只一句“干搬运又不会干一辈子”的话就打消了我的顾虑。仅此一点就使我对你产生了极大的好感。如果说婚后的几十年我一直在工作上不懈的进取，动力之一就是你的这种信任啊！

我们结婚后的前十多年里，由于受当时条件的限制，咱曾与我的父母及你的母亲先后住在一起。多少年来，父亲母亲一直对你的为人处世啧啧称赞。这里面或许有我们为杜家添了孙子使老人满足的因素，但我想，其实起决定作用的还是你的知书达礼和善解人意，是你良好的家庭熏陶。这才使得你与公婆、叔伯、姑嫂、以及妯娌之间都能相处融洽。后来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你与长辈，平辈和下一辈的关系依然如故，长幼有序，一以贯之，深得全家人的信服和好评。

面对着咱们的大家庭你是那样做的。对我们自己小家的贡献，你更是劳苦功高。婚后一年我们有了儿子，三个月多点的产假休完后，刚过完百岁的孩子只能被送到学校的托儿所。我记得每天你都是提前一大块时间出门，不管刮风下雨，都先把孩子抱到托儿所，自己再赶到生物系上班，班中还要几次赶去给孩子喂奶。其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我常常想，在那段时光里，你那娇小的身体日复一日的去支撑这些繁劳的艰辛。这需要多大的责任感和毅力啊！

在工作中，你是称职的，无论是担任实验老师还是班主任，你都是一如既往，认真负责。家中抽屉里一大摞先进证书就是对你的认可。可贵的是，由于你的和蔼、耐心和认真，极得学生们的爱戴和尊重，这也是你一直感到骄傲的。

八十年代初，你就看准了文凭的重要。孩子断奶不久你就考上了夜大，这成为后来职称评定的重要基础。在你的影响下，我也奋力弥补了自己学历上的缺失。后来我被调到外地工作，那些年来每当轮到我去母亲家值班时，你都毫无怨言地替我来照顾年迈的婆婆。再后来，我当上了领导，你千嘱咐，万叮咛，提醒我不要在经济方面迷失方向。你约我共同去无偿献血，只为向素不相识的人献出一点爱心……或许说起这些往事，我激动的有点语无伦次。但事事桩桩，每当回顾起来，我就禁不住的泪眼婆娑，心中荡起波涛万千！

　　

天有不测风云。前年初夏，你在例行的体检中查出胃有问题。后到医院通过胃镜确诊了是晚期恶性胃肿瘤，且发现了极顽固的印戒癌细胞。这对于你我，对于全家的亲人，不啻是一个晴天霹雳。至今我都想不明白：你是一个多么爱干净的人啊，无论干什么都小心翼翼，不越距、不逾规。在饮食方面你更是谨慎，此类病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找到你呀！是环境？是命运？是遗传？是上天不公？虽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但迄今你的病因对我仍然是一个谜团。

既然已经确诊，在治疗上我们丝毫没敢耽搁。在朋友们的帮助下，确诊的第三天你就住上了院，第六天医院就用先进的“达芬奇”机器人进行了手术。术后，主刀大夫就切除全胃向我说明原因并再三强调“情况不好”。但当时我实在不愿也不敢往最坏处去想，只是祈祷通过手术，能够保全你的生命。

尽管有人对化疗颇有微词，说什么化疗是加速生命去世，解除痛苦的合理手段。但在更有效的治疗手段出现前，我们并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手术一个月后，遵医嘱你开始了艰难的化疗。我们只好也只能用这种方式延缓你的病情加重，尽量延长你的生命周期……只是每每看到你化疗期间的痛苦状况，看到你那瘦骨嶙峋的身体，我心如刀割却也无能为力。

患病期间，你至少三次与我商量，声言要放弃治疗。我当时没做他想，只是极力说服你打消这个念头。现在回想，极其热爱生活的你怎会一再二，再二三的产生这可怕的想法，哦！你不是忍受不了治疗痛苦的煎熬，也不是担心高昂的治疗费用，你是心疼我累，怕由此将我的身体拖垮。这就是你，时时处处总是为别人着想，几十年如一日持之以恒的品质啊！

　　

严寒终将过去，我们似乎听见了春天的脚步。化疗结束之后，虽然你的身体仍消瘦孱弱，但精神上已经日渐开朗。从鼠年的春节始，到去年的中秋，尽管有疫情的限制，我俩仍然度过了多半年挺温馨的时光，那时你我一改忧伤的心情，对你的身体复原充满了信心。我记忆深刻的是，有时我在里间写作，几次听到一阵阵爽朗的笑声。我知道你正在看电视里的综艺节目，肯定是明星们在节目中又出现了囧事，才引起你的开怀畅笑。或许你不知道，这笑声对我就意味着希望，給我增添了多么大的期盼啊。

春夏交接之时，你从互联网上买了七八种各色花卉，叮嘱我小心栽好。看到小苗儿长满了花蕾，你充满了喜悦，每天拖着虚弱的身子亲自浇水、松土。盛夏，家里的阳台上铺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你拿着手机，兴致勃勃的对着盆盆鲜花又拍又照，还发到群里请好友们来分享。你对生活的热爱，从中可见一斑。

2020年的春分到立秋，约有大半年的时间，栈桥、麦岛、小鱼山和唐岛湾，各种网红打卡地……市内许多景点都留下了我俩的印迹。无论是春日花香还是夏日绿荫以及秋天的落叶，都给你我带来了身心的愉悦。尽管那时你的身体依旧虚弱，而我们每周还要跑医院一趟。尽管为了服侍你，我在那些日子里也很辛苦。尽管为了照顾你的病体，我们每次游玩的时间都不长……但这一切的一切，却足以给我留下温馨的回忆。我多么希望这种时光能延续下去，哪怕我付出的艰辛再多也都情愿！

这几天，一有点空闲，我或是在电脑上观看你做的PPT，或是在你的手机上看你的美篇，一幅幅图片，一篇篇短文，把下一代的成长，老母亲的晚年，家乡的老宅子，旧日的老物件……介绍的多么生动呀。青岛风光在你的作品里被描绘的色彩纷繁。尤其是你对细节的刻画，我当自愧不如。你自己写得虽不多，却是我的美篇第一读者，我的每一个作品，大到文章立意，小到标点符号，你都不厌其烦的为我把关。现在想想，那一段日子是多么令人回味啊。

可以聊以自慰的是我退休后，虽然家里小孙子须要照看，老母亲需要护理，存在诸多现实困难，我俩还是出了几趟远门。上北欧，去东欧，逛冰岛，游三峡，看东北的天池，观山西的石窟，登江西的庐山……这几天我在电脑上看到你制作的与此内容相关的PPT时，一丝丝宽慰油然而生。与此同时我心里又浮出了一个遗憾：因为你很向往厦门的鼓浪屿，想同我一起早日去看看。准备成行时因家里老人身体有恙，此事就拖了下来，一来二去直到你自己查出了重病……这件事现在成了我内心的一块疼。在此我郑重允诺，请你放心，我会专门去一趟鼓浪屿，一定要代你了却这个心愿。



　　

最令人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可恶的癌魔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缴械投降的。去年九月下旬，你感到有些腹胀，到医院做了各种检查，明确诊断为癌细胞复发、转移导致了腹腔积液。得知这个结果，我全身像是一下子掉在冰窖里，我无法想象，你当时是怎样绝望的心情。因为你对恶性肿瘤的了解比我多得多。我况且如此，很难想象作为当事者的你遭受的是何等的打击。

这四个多月，我俩大部分是在几个医院轮流度过的。包含着国庆和春节。这期间，幻想和期盼与失望和绝望在我的头脑中交替出现。我渴望出现奇迹，虽然常识告诉我这极其渺茫。随着治疗的进展，希望像是灰烬中的火星，忽明忽暗，可最终还是被病魔完全吞噬熄灭，消失殆尽。

最近两个月，因腹水造成了你麻痹性的肠梗阻，初始时只是严重的恶心呕吐，后来发展到胆管堵塞，肝功能受损。胃管引流出来的竟是墨绿色的胆汁。你一丁点也不能进食，喝一口水都极其艰难。几十天来全靠输营养液和人血白蛋白来维持。靶向药已经无法服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被迫放弃了对肿瘤的治疗。病魔蚕食般吞噬着你的肌体，你的体重已不足八十斤，可以说每一天对你都是漫长的苦旅。你不仅要强忍着身体的煎熬，更大的残忍当是，病中你的头脑一直异常清醒，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开始以天数甚至小时进行着倒计时。你以超出常人的坚韧，捱过元旦，又挺过春节，最后坚持度过了元宵节才撒手离去。我在猜想，是否在你的潜意识里，你的意愿就是与家人过完正月里的最后一节，你才能心无牵挂，从容西归。我坚信，你內心必定是这么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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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幸的，因为我们有着孝顺懂事的儿子儿媳，有一对聪明活泼的孙子孙女，在我们才将开始安享晚年幸福生活时，你却缺席了。68岁，你仅仅在世68个年头啊，就默默地告别了这个世界。“顺”和“发”是平日里人人喜欢的数字，可合起来放在你身上，却成为了极大的不幸，此时我不得不诅咒这所谓的幸运数字。它能给无数的人带去惊喜和憧憬，却为什么对善良的你如此吝啬和残忍呢？

我们都明白，生命总有终结的那一刻，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孤独终老就开始了倒计时。没有人能逃得开这一课。尽管这个道理我非常理解，但总希望这一天到来的能迟一点。尤其对你～一个那么热爱生活，称之贤妻良母毫不为过的人。世上有种说法，大意是死亡不是逝者的不幸，而是其亲人的悲哀。我不知这种说法有多少道理，但独留在世的我以及孩子们的悲伤何时能消散？相濡以沫的一对夫妻，却无法白头偕老。这种切肤之痛确实难以言表。如有可能，我多么愿把我的余生与你平分共享，或者全部赠予你呀！

　　

送别你的那天，天一直在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莫非你在冥冥之中与上天已有沟通，或者说上天有情也在为你悲凄哭泣。对此我深信不疑！

我现在站在咱家的阳台上，极力向远处张望：天很蓝，风很柔，你网购的鲜花正在萌芽。从我家正前方看到的海面，泛着微波显得很平静。我忽然想起这篇文章的开头，我悲叹你静静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仔细想想，如此说其实挺不确切的。因为此刻我感觉你依然同我在一起。只不过改变了一种形态。我的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直至占据了我整个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