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那些事(二十)父亲，重病悄然上身

周贵义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就像钢打铁铸一般，从来也没什么病，即使有点头痛脑热，找点南瓜根、鸡脚草什么的煎汤，喝上一碗，便无大碍。平时，也备着土霉素、链霉素、胃舒平、红药水，肚子不舒服，吃上几片药片，哪里磕磕碰碰，涂上一点红药水了事。

2007年端午节，吃完晚饭，照例有亲戚邻居到家里座谈闲聊。父亲脱了外衣，端出半碗自制的黑糊糊的药膏，用一根公鸡翅膀上的粗羽毛，往腋下抹。邻居问怎么了，父亲说，长了个“球”，别人教他用茄子根烧粉混合茶油涂抹。我们当地人把肿块叫“球”，茄子的俗名也叫“球”，可以形治形。腋下、大腿内侧长“球”是很正常的，手指脚趾碰痛，发炎，就长，只要炎症消了，肿块也就退了，我们没太在意。

大家都各忙各的，偶尔问起父亲的病，父亲总说好一点了。他依然每日早起，到市场逛一圈才回家，依然在菜地里劳作，将几畦青菜和一棚玉豆打理得蓬蓬勃勃，依然在圩日挑着担子去卖香烛。

七月半回家过节，见到父亲，父亲脸上有些发胖，脸色发灰。饭后，父亲对我说，义，你有没有空，陪我到县医院检查一下。我看着头发花白，日渐苍老的父亲，心里很自责，父亲是个能忍则忍，不愿打扰孩子的人，莫说去县医院，我住在城里，想请父亲到城里住几天，过过清心的日子，父亲都不干。那年我四十岁生日，傍晚，父亲送了一只大公鸡来，我执意要父亲吃一顿饭，住一个晚上，父亲说住不惯，喝了一杯水，就坐最后一班车回老家了。

我和妻子陪着父亲到县医院，排队挂号，抽血做生化全套，拍摄胸片，采集大小便样本送检，从这栋楼到那栋楼，又从那栋楼到这栋楼，人挤人，送样品或取单子时，我叫父亲，你就在这边等，我一会就回来，有时一去就是十几分钟，医院的廊道里凳子有限，我返回时，总见父亲乖乖的站着，我问他，累不累，凳子有空的，抢过来坐一坐，父亲摇摇头，说，不累，唉，上医院，就是麻烦。其实，他上楼很慢，还时不时用拳头捶打后背。

检查了一圈，肝心肾肺都没什么问题，生化全套的各项指标也还正常。父亲是个老胃病，十几年都只吃胃舒平和胃得乐，我建议父亲做一个胃镜和肠镜，父亲同意。做胃镜要禁食，父亲晚上吃了一点稀饭后，连水也不喝。第二天很准时到肠胃科去排队，排在前两位，有后到的往里递单子，等了一个多小时，到父亲了，又有人插队，我们忍不住质问他们，排在父亲后边的人也表达了不满，里边的人怕囔囔起来不好收拾，只好让父亲进去。医生态度不大好，手指粗的管子往父亲喉咙里硬塞，父亲仰头张嘴，叫唤不出，满眼是泪。

父亲检查完出来，眼角还挂着泪花，我拿过报告单看，还好，只是浅表性胃炎，父亲说，我想也没什么问题。他坚持认为自己的肠没事，只是有痔疮，于是检查了肛门，肠镜就不做了。父亲饿坏了，到店里泡了一大碗扁食，父亲吃得很开心。

 

与父亲靠的近，我发现父亲下巴的淋巴结肿大，心里咯噔了一下，问父亲，他说，已经很久了，肩膀上也有，我摸了摸，硬硬的，推也推不动，心里直发毛，我们劝父亲还是到三明二院检查一下，那边的技术更好，医生的态度也很有口碑。父亲说，检查了这么多都没事，还到永安做什么，白烧钱。我说，再检查一下，没事就放心了，见我这么说，父亲没再反对。

我和四弟小弟陪着父亲，早早坐零担车到了永安，挂专家号，父亲默默的坐在廊道的凳子上等候，廊道里嘈杂纷乱，人来人往，父亲似乎视而不见。

专家很亲切，问了父亲的一些情况，摸了父亲的下巴和肩膀，开了照ct的单子，我问专家，有问题吗？专家点点头。专家认为“有问题”，一定不是小问题。我心情沉重，明知故问，那要不要住院？专家说，最好住院，才能做进一步检查。父亲一直没说话，照完ct后，我对父亲说，我们办住院吧，父亲坚决的摇头，神情十分凝重。专家说，那也行，你们是连城来的，可以回连城做个活检。此时，正好来时的零担车师傅打电话来，父亲说，回家回家。

坐上零担车，父亲就像走失的孩子找到妈妈一样，神情一下就松弛了，到姑田，刚刚过午，在积金面店泡了一碗面，父亲吃得呼呼作响，还说，到医院就是花钱，早知道，不去还好。

      父亲不愿再去医院，中秋节过后，我们连哄带骗，将父亲带到县医院，拐弯抹角找了一个有点熟悉的外科医生，在父亲下颌肿大的淋巴结上，穿刺旋切出一些组织，用于病理检测，十多天后，结果出来，是淋巴癌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