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中兴名臣故居自驾游（下）

李春明

第三站：违背初心彭玉麟

暮色苍茫中，我们到达衡阳县渣江镇，导航把我们导到一个很大的建筑工地，但见高高的牌坊、连排的围墙立柱、坑坑洼洼的道路。我们问当地一位大姐彭玉麟故居在哪里，她指着远处说，就是那里。彭玉麟是个清官，只留下了那一栋房子。

原来，这里正在建设彭玉麟文化园。政府规划土地113亩，投资2.38亿元，要建设一个规模宏大的旅游景点。2019年开工，已经建成多栋配套设施，彭家祠堂赐福堂也已翻修完毕。

在这连绵成片的建筑群里，单薄孤独的彭玉麟故居反倒显得只是一个陪衬了。

我有点纳闷：彭玉麟两袖清风，铁骨铮铮，号称不要官、不要命、不要钱，明确反对买田起屋，而我们却给他搞了一个百亩大院，这不是违背他的初心了吗？

网络上，彭氏后人说：我们建的既是旅游景点，更是教育基地。彭玉麟文化园是衡阳县构建红色文化游、名人故里游、生态休闲游旅游圈的重要一环。我们就是要借助文化园，展示先祖的精神，弘扬先祖的精神。

彭玉麟是湘军水师统领，在平定太平天国、抵御外敌侵略中立下汗马功劳，朝廷先后六次提拔他，他六次推辞。这六次提拔的职务是：安徽巡抚、漕运总督、兵部侍郎1868、兵部侍郎1872、两江总督、兵部尚书。

彭玉麟辞官，是真心实意地辞，有些还再三请辞，如安徽巡抚辞了三次，兵部尚书辞了五次。鉴于他的坚持，朝廷只得接受，最后特地为他新置一个官职“长江巡阅使”，不是固定职位，没有固定衙门，每年巡视长江水师一次，有独立的弹劾处置权，彭玉麟这才接受了。

专制王朝官本位，人人都想当官捞钱，彭玉麟为什么坚决辞官？

网上资料都说他是“殉情”。彭玉麟有一段失败的恋爱，和他从小青梅竹马、心心相印的梅姑，由于双方八字不合、辈分不对，因封建礼教而不能结合，梅姑另嫁他人不久去世，彭玉麟因而心灰意冷、无意官场，每日里种梅画梅，排遣心中苦闷。

证明是：他每画成一幅梅花，必定盖章：“伤心人别有怀抱”、“一生知己是梅花。”

笔者认为：殉情是一个重要原因，应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生性高洁，不愿意和官场同流合污。他在官场打拼数十年，又担任长江巡阅使，见多了勾心斗角、贪污腐败。他弹劾处置的腐败无能官吏多达二百多人！但是，体制性腐败豈是处置几个官员就能制止得了？这边坐牢杀头、严刑峻法，那边前仆后继、生生不息。

既然如此，我不如远离官场，洁身自好吧！

我们不妨读一读彭玉麟《梅花诗》，体会一下，他抒发的是什么心情。《梅花诗》共有八首，

其二：

一生知己是梅花，

魂梦相依萼绿华。

别有闲惰逸韵在，

水窗烟月影横斜。

其三：

功成不受封侯券，

愿向君王乞此身。

好访梅花入山去，

借他清操励吾真。

其八：

英雄气概美人风，

铁骨冰心有孰同。

守素耐寒知己少，

一生惟与雪交融。

夜宿渣江古镇，浮想联翩，夜不能寐。想起仅仅一百多年前，彭公在此读书、投军，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历史和现实竟然如此接近，我想，如果真的可以穿越，我愿意穿越到清朝，投身彭公麾下，当一名帐前小卒，跟随彭公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哪怕血洒疆场，马革裹尸…………

（作者注：彭玉麟故居另有一处”退省庵”，位于衡阳江东文化风光带。时间关系，此次未去）

第四站：初出茅庐左宗棠

我们此行的第四站是醴陵渌江书院。沒错，左宗棠故居确实是在湘阴县柳庄，但那里我们曾经去过，而渌江书院正是左宗棠初出茅庐初试锋芒之地，更是左宗棠人生的转折点和发祥地。

渌江书院创立于南宋1175年，其前身为醴陵学宫。朱熹、张栻、王阳明等大师曾来此讲学。千年书院，弦歌不绝，为国家培养了大批人才，如，近现代有李立三、陈明仁、左权等党政军高级干部都是从渌江书院走出来的栋梁之才。

而左宗棠执掌书院，无疑是书院发展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关于渌江书院，鄙人曾写有美篇习作《渌水悠悠育英才》，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找来对照阅读，欢迎批评指教。）

左宗棠出身书香门第，生性颖悟，少负大志。他不仅攻读儒家经典，而且广泛涉猎历史、地理、军事、经济、农业、水利等经世致用之学。他年轻时自号“今亮”，即当代诸葛亮。自许“文章西汉两司马，经济南阳一卧龙。”自撰对联：“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气壮山河的宣言，既是对自己的勉励，更是他一生的写照。

左宗棠在长沙湘少校经堂读书期间，曾七次取得全校第一名，授课老师、湖南巡抚吴荣光对他印象深刻，特别赏识。1836年，吴荣光推荐他担任渌江书院山长（校长）。

这一年，左宗棠24岁。

渌江书院便成了青年左宗棠初试身手的试验田。

针对书院现状，左宗棠实施了大刀阔斧的全新改革。他整肃院规，严管学风，亲自检查学生作业。改革教材，删减经史子集中的说教部分，增加历史、地理、军事、水利等实用内容，并经常带领学生们翻山越岭，演练排兵布阵、攻守设伏。书院学风，为之一振，一个纯文科的书院变成了文理工全科书院。他培养的学生日后有很多成了国家的得力干将。

有人说：如果没有在书院担任山长的经历，就可能没有历史上叱咤风云的左宗棠！

醴陵遇陶澍，长沙遇林则徐，一介布衣左宗棠遇到了两个改变他的人生、改变中国历史的朝廷重臣。

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石在；

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

这一年，两江总督、安化人陶澍奉旨回乡省亲途经醴陵，在馆驿门口看到这一幅对联，大为赞叹，欣喜之极，立即请来撰联人，竟是一个年仅24岁的教书先生。但是他器宇轩昂，谈吐不凡，交谈之下，视为奇才。二人谈古论今，通宵达旦。两年后南京再见，陶澍竟把自己7岁的儿子托付给左宗棠，並和左结为儿女亲家。

陶澍去世后，左宗棠兑现承诺，赴安化陶家当了八年的教师和管家，用心培养陶澍儿子，精心管理陶家产业，同时，他也发奋苦读陶家藏书，学力由是大进。一生勋业，在此打下扎实基础。

左宗棠后来参与剿平太平天国，平定陝甘回乱，打败阿古柏政权収复新疆，配合曾纪泽外交谈判夺回伊犁，巩固东南海防，促成新疆建省、台湾建省…………伟烈丰功，费尽移山心力。他为中华民族所作的贡献，已经远远超越了诸葛亮，堪称民族英雄！

返程随想 放飞思维

返程途中，我一直在思考两个问题：如何评价晚清中兴名臣？为什么在这个时间段成批涌现中兴名臣？



评价晚清中兴名臣，这是一个大题目，我辈浅薄，不敢妄议，还是留待历史评说。这里，只能粗浅地疏理一下对四位湘籍名臣的共同印象。

一、都是清官。从胡林翼不取宫中一文钱以自肥，到彭玉麟不要官、不要命、不要钱，以及左宗棠、曾国藩，都是难得的清官。

清官，是老百姓的底线。

只有清官，才值得老百姓永久地尊敬和纪念。

二、都有民族气节，坚定捍卫国家主权。左宗棠收复新疆，彭玉麟巩固海防抵御外敌，胡林翼绘制“大清一统舆图”，都是明证。曾国藩处理天津教案被骂为“卖国贼”，在当时中外价值观严重错位的情势下，要找到朝廷、民众、洋人之间的平衡点，也确实难为了曾老倌子。但至少他保住了朝廷的底线：避免战争。

三、都是洋务运动的领军人物。他们睁眼看世界，埋头办实业。建工厂、修铁路、造轮船、兴教育，既有理论，更有实践，追赶发达国家，缩短中外差距。

四、都是文官领军。四大臣都是读书人，一旦国家召唤，立即投笔从戎，慷慨从军，历经生死考验，迅速成长为能征惯战的将帅，最后高奏胜利凯歌…………

为什么在晚清这样一个腐败腐朽的时代，还能成批涌现清廉自守、奋发有为的官员？

个人认为：全凭教育之功。这些人自幼熟读圣贤书，从小立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远大志向，有担当，有使命感，懂规矩，有廉耻心，成为那个时代所需要的社会中坚。

于是，在国家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他们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救大厦于将倾。

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中兴名臣们支撑了摇摇欲坠的大清王朝。最后一位中兴名臣张之洞1909年去世后仅仅二年，清王朝便寿终正寝了。

其实，在漫长的专制王朝时代，历朝历代，都曾经涌现过不少的忠臣良将、廉吏能臣，岳飞、文天祥、戚继光、史可法、于谦……一串串名字名垂青史，光耀宇宙。只是在晚清，出现得更为密集一些。

老九曾国荃治军不严、口碑不佳，彭玉麟曾三次弹劾他。但是，彭玉麟去世的时候，曾国荃仍然送了挽联，其上眹为：

下为河岳，上应日星，一起旅衡湘，志量不居三代后。

——这是化用了文天祥《正气歌》的诗句。天地正气，充盈了他们的胸胆。

行程八百里，神交四名臣。

千秋明月在，湘水汇洞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