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章惇的开梅山与石槽山两诗论古梅山与古高平的关系

羅輝(雲山樵夫)

北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年）章惇“开梅山”而设新化县，这一点，不论是国史还是方志，都已是无需再争议了的定论。章惇(1035年-1106年)，字子厚，号大涤翁，建宁军浦城(今福建省南平市浦城县)人，王安石（“熙宁变法”）的亲密战友，司马光、苏辙等的政治敌人，后人称其为“铁血宰相”，历史对其评价毁者过半，笔者则属“誉者”（其人其事，本文不详述，建议览者应于网络搜知而后必有得）。章惇是“开梅山”的最主要当事人，其相关诗歌流传至今。

一、章惇的开梅山歌

如今网络上关于章惇的这首开梅山歌的版本各有不同，笔者考明嘉靖《新化县志》版与清康熙《寶慶府志》版，发现此两版即已含括了今网络版之别。以下文字业经笔者逐一细核原文，览者可放心引用。

嘉靖《新化县志》版：

 開梅山歌（宋人 章惇 中書檢正 ）

 開梅山，開梅山，萬仞摩星躔。

捫摩鳥道十步九曲折， 時有僵木橫崖巔。

肩摩直下視南嶽，回首蜀道猶平川。

人家迤邐見板屋，火耕磽确多畲田。

穿堂之鼓當壁穿，兩頭擊鼓歌聲傳。

長藤酌酒跪而飲，何物爽口鹽為先。

白巾裹髻衣錯結，野花山果青垂肩。

如今丁口漸藩息，世界雖異非桃源。

熙寧天子厪聖慮，命將傳檄令開邊。

給牛貸種使開墾，植桑種稻輸緡錢。

不持寸刃得地一千里，王道蕩蕩堯為天。

大開庠序明禮樂，撫柔新俗威無專。

小臣作詩備禮樂，梅山之崖石可鐫。

此詩可勒不可泯，頌聲千古長潺湲。

康熙《宝庆府志》版为：

梅山（ 章惇 中書檢正 字子厚）

開梅山，開梅山，萬仞摩星躔。

捫蘿鳥道十步九曲折， 時有僵木橫崖巔。

負厓直下視南嶽，回首蜀曲猶平川。

人家迤邐見版屋，火耕磽确多畲田。

穿堂之鼓當壁穿，兩頭擊鼓歌聲傳。

白巾裹髻衣錯結，野花山果青垂肩。

如今丁口漸繁息，世界雖異如桃源。

熙寧天子聖慮遠，命將傳檄今開邊。

給牛貸種使開墾，植桑種稻輸緡錢。

人人懽呼願歸順，裹頭漢語淳風旋。

不持寸刃得地一千里，王道蕩蕩堯為天。

漢王黷武竟何益，性命百萬幹戈鋋。

李廣自殺馬援死，寂寞銅柱並燕然。

伊溪之源最沃壤，擇地作邑民爭先。

大開庠序明禮樂，撫柔新俗威無專。

小臣作詩諧樂府，梅山之崖石可鐫。

此詩可勒不可泯，頌聲萬古長潺湲。

1、关于章惇开梅山歌的版本取舍问题，笔者认为：

（1）嘉靖二十九年左右的《新化县志》早于康熙二十三年的《宝庆府志》达130多年，嘉靖县志之修上承成化志等前志，独纂者刘轩对修县志又是秉承一种很严格的实事求是态度的；同时，章惇的开梅山歌如果确实刻在了“梅山之崖石”上，则该石崖也应是位于原新化县境内的“梅山”，而嘉靖新化县志的独纂者刘轩本就是新化梅山人（老新化县之上下村），故从本土文人代相传抄之可依原文的可能性角度，也应是以刘轩的嘉靖县志版为更可信。

（2）从上述整句添加的红色字部分来说：“干戈鋋”三字全部是兵器的名，有凑韵之嫌；李广的自杀与其可能到过梅山的“平七国之乱”并无关系；最重要的是，北宋对“少数民族”采取“用兵以威四夷”的“开边拓土”之强硬政策，是始于宋神宗“王安石变法”之后，章惇本身是王安石的支持者，也是个主张武力“开疆拓土”的“主战派”，而康熙府志版中的添加部分，则完全成了“主和派”的口吻了，且质疑“汉王黩武”的内容，明显涉嫌否定熙宁皇帝（宋神宗）支持武力的开边政策。章惇怎会在这首要求刻石留存千古的开梅山歌中写这样的话？

故此，笔者认为，章惇的开梅山歌的内容，应以嘉靖县志版为确。当然，若笔者仅以前述理由即完全否定康熙府志版的真实性，说服力仍是或将是永远也不够的。我们还是要客观的传承本土文化，两个版本并传即可。值得一提的是，康熙府志版中的“寂寞铜柱”对笔者而言，本身是极好的“书证”：笔者一直主张章惇开梅山时就是从邵州走资江水路经茱萸滩（又名铜柱滩）而达古高平东部（资江左岸）进而经石槽山而如古高平（真正梅山）的。至于康熙府志版中的“伊溪之源”，笔者已作详考，安化县内有“伊溪”，嘉靖湖广通志即有载，然位于安化县治西四十里，经卫星地图比对乃僻壤山区，根本不可能是章惇会认为是最宜作邑的“最沃壤”之所在，同时，章惇开梅山后设的是新化县（安化县是熙宁六年才设的，分上下梅山而同时设新化、安化的说法，早已被否定）。笔者初步认为，如果康熙府志版开梅山歌才是章惇写的原作，则该“伊溪”可能是当时本土居民对“高平水”或“洋溪”的名称。

2、关于“开梅山”的史性价值

“开梅山”，是章惇诗中自己说的，笔者认为这三个字是全诗中最具有史性价值的：

首先，“开梅山”能反证此前“封禁梅山”的史实为真：“开梅山”又名“开禁梅山”或“开复梅山”，关键字为“开”，相对而言，则“开（禁）”之前已有“封禁”之实。对此，各种史料及前贤研究已明：北宋太平兴国六年（公元981年）翟守素发潭州兵征伐梅山（左甲首领扶汉阳于此役战死，约2万梅山蛮被俘，被斩首1.5万，余五千遣归），而后朝廷有在后来的“新化县”境内设五寨（砦）以守御【此五寨均以溪名：深溪寨、惜溪寨、柘溪寨、云溪寨、藤溪寨（《元丰九域志》载为“暮溪”，嘉靖湖广通志载为“蓦溪”，《宋史》（志第四十一地理四）载为“藤溪”】，并实施全面封锁政策（不得与汉民交通等），这就是“开梅山”之前的梅山被封禁史实。

其次可明章惇的“开梅山”与《宋史》所载“章惇开五溪”的关系。《宋史》（列传第四十七）中载：範子奇建言“梅山蠻恃險為邊患，宜拓取之”，後章惇開五溪，議由此起。因此，所谓“开梅山”实则也称“开五溪”。与前述朝廷设五溪寨以守御之封禁梅山蛮史实相应，章惇之“开五溪”所涉的“五溪”，非前述五溪又谁是？！故笔者早已断然，前述五溪所在的区域即为章惇“开梅山”之真梅山地也！关于前述五溪寨（砦）的具体位置，道光《宝庆府志》中已明言：深溪寨之深溪即辰溪，位于当时的邵阳县隆回三都、柘溪寨位于新化县苗田村、惜溪寨位于新化县锡溪村、藤溪寨位于新化县茅田村、云溪寨位于新化县鹅塘村，此五寨，均属于章惇开梅山后所设的新化县（对此，《元丰九域志》已明）。该五寨均为以望云山为西屏的古高平的西部及北部，因古高平的东部有资江阻断，继而是潭州王化地，南部则为邵阳县之王化地，因此，就翟守素发潭州兵征剿梅山时的局势而言，仅设该五寨（砦）之用意在于阻断梅山核心区域的蛮民与溆浦等西部（含今之贵州域内）蛮民的交通，有关文献中所称的“不得与汉民交通”即是此意（笔者认为该类“汉民”是指自汉而后即“旧不与中国通”的土著民，而非“民族”区分意义上汉族民，对此，上述康熙宝庆府志版开梅山歌中的“裹头汉语”之“汉语”也是这个层面的意思）。前述五溪寨的具体位置，以道光宝庆府志所载地图示意如下（首望山即望云山西边的橘色红白圈为隆回三都的辰溪即深溪寨）：

至此，笔者已拨开重重的前人制造的历史迷雾，最终锁定望云山以东的古高平区域，才是章惇“开梅山”时“洞主”（梅山王）所在的梅山核心根据地。对此，继续以章惇的《石槽山》诗证之。

二、章惇的《石槽山》

嘉靖新化县志版如下：

石槽山  （宋人章惇，檢正）

瘴靄潛消瑞氣和，梅峰千里闊煙蘿。

人逢雙堠雖云遠，路在好山寧厭多？

康熙宝庆府志版如下：

石槽山  （章惇，中書校正）

瘴靄潛消瑞氣和，梅峰千里闊煙蘿。

人逢雙堠雖云速，路上好山寧厭多？

今网络上有梅山文化爱好者整理的章惇《过石槽铺》【或引自清朝时厉鹗(1692年-1752年)编辑的《宋诗纪事》，或出于今人编辑的《全宋诗》，暂未彻查】，该版为“八句版”，全文如下：

瘴靄潛消瑞氣和，梅峰千里闊煙蘿。

人逢雙堠雖云遠，路上好山寧厭多？

啼鳥叢篁傳木杪，瀑泉碎玉激崖阿。

欲留征馭遲遲去，公檄催人不奈何

笔者认为：

1、上述“八句版”《过石槽铺》这个标题应是有了“石槽铺”这个名称后的后人取的，笔者可考的“龙溪铺”、“石槽铺”等名，这些“铺”包含古驿站及今之邮政所或与招待所的功能（每隔十里设一所），原宝庆府与新化县之间的若干个“铺”之名，有的延用至今，应是明朝才设置的（不管怎样，“石槽铺”等新化县境内的“铺”，至少可以断定章惇开梅山时是没有的，因尚为章惇“开”的范围）。

【附录】嘉靖《新化县志》所载新化县境内之“铺舍一十一所”（“俱往南路，接邵阳界。嘉靖十三年，知县利宾、主簿冯翱重加修理。二十六年，知县佘杰、主簿周经于铺前建立邮亭三间，修饰大备，足以谨斥堠、速传命也。”），从北至南依次为：县前总铺  在谯楼前左。冷水铺  去县南十里。  石笋铺  去县南二十里。南烟铺  去县南三十里。潮水铺  去县南四十里。木山铺  去县南五十里。石槽铺  去县南六十里。中源铺  去县南七十里。潮源铺  去县南八十里。龙溪铺  去县南九十里。牛山铺  去县南一百里。

2、关于石槽山的方志描述：

（1）嘉靖湖广通志载：石槽山 縣南一百三十里，半山有飛瀑。【笔者注：此处的130里，或是抄自“古书”，而该古书是从新化县的旧县治白沙百石坪起算的】

（2）嘉靖新化县志载：石槽山  治南六十里，崔巍壁立，半山飛泉瀑布；宋章惇開梅山過此（有詩見藝文）。

（3）道光新化县志载：石槽山  縣南六十里，崔巍壁立，半山飛泉瀑布千尺；宋章惇開梅山時道經山下題詩云：瘴癘潛消瑞氣和，梅峰千裏闊煙蘿；人逢雙堠雖云遠，路上好山寧厭多？（詩詳通志，府志、舊縣志同）。

综合上述信息，笔者认为章惇开梅山时经石槽山的事实无需再行质疑，其石槽山诗的内容今有四句版和八句版两种，笔者亦难以取舍，暂并传。八句版之后四句，进一步从地理特征（“瀑泉碎玉激崖阿”与石槽山之半山有飞泉瀑布的特征相符）以及历史事件（“征馭”、“公檄”与开梅山的史实相合）两个层面印证了章惇开梅山时经石槽山的前人之述。

诗中的“人逢雙堠雖云遠”这一句，是这首诗中最难理解的句子，也是笔者认为很有史性价值的句子：

古时于道路旁以土堆（堠）作为里程的标识，五里只堠，十里双堠，韩愈《路傍堠》诗中有“堆堆路傍堠，一双复一只”。“人逢雙堠雖云遠”，“双堠”，也就十里路而已，岂能“人”一看到“双堠”就说远呢？笔者认为，这句中的“人”字，很可能是原本的“入”字之讹传，也就是说章惇“入”了梅山蛮控制区域后首次看到了路边的“双堠”，由于这个路本身就很难走，因此，十里路已能说是远了，但“路在好山宁厌多？”这样就比较顺了。另外，如果此处的“双堠”就是指十里路程的标识的话，于此石槽山诗而言，也就意味着章惇当时在石槽山的某个位置距离那个计算“双堠”的起点位置是十里，那么这个“起点”在哪？由于当时是武冈知县兼“权邵州防御判官”（相当于现在的邵阳军分区代理司令员）的郭祥正等陪同章惇进入“梅山”与洞主见面的，且当时至少后来的整个今新化县（或及安化县）都还属于梅山蛮控制地，因此，章惇应是先到邵州衙门，再由郭祥正召集兵马从邵阳北行至梅山的；同时，既然是招安，则章惇这位代表朝廷的钦差大臣与洞主见面之前，肯定已经由另外的“中间人”（笔者认为这个中间人不一定就是郭祥正，或不一定仅是郭祥正，笔者早已论述了周敦颐先生应是扮演这个角色的最佳人选）进行了前期磋商，达成了一致意见后，章惇才去的；而且章惇进入梅山的时间已是熙宁五年的秋冬时季，此时已非洪水期。在这样的天地人俱已“和”的大背景下，笔者推断章惇这一次是优哉游哉地走资江水路乘船去的，而且应是在岣嵝门下的船。据道光宝庆府志地图并经卫星地图比对，石槽山位于原新化县石槽村，东临小滩村（范围及于资水两岸），位于小滩村的岣嵝门到石槽山的步行山径恰为十里左右！总之，笔者认为，这首诗中的“双堠”的起点只能是从石槽山下属于明清时新化县小滩村的资水左岸起算，才是符合诗中“双堠”这个特征词意的（假设从后来新化县与邵阳县的、“旧为控扼之所”的分界山牛山（铺）起算，走陆路则至石槽山有四十多里）。对此，前述开梅山歌之康熙宝庆府志版中已包含了“铜柱”（小滩村南端的资江滩茱萸滩即铜柱滩）这个特征词，笔者的这个判断就更加能证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