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食记（一）松糕红团相映红

阿黎

梅花开时，我吃到了松软的松糕和甜糯的红团，是童年清甜的味道。这是故乡腊月的甜点，在清寒的冬天尝到，别有情味。

那日，在故友家中做客。她微笑而又神秘地端出一笼刚蒸好、冒着热气的糕点，红红白白的。呀，松糕和红团。我喜笑颜开地说，我要糯米馅的红团。我仿佛看到红艳艳的面皮里面晶莹剔透的雪白在召唤着我，一口咬下去，流光溢彩，甜糯。唤起童年的温暖，这是久远的味道记忆......

在乡村的炊烟暮霭里，在一座古旧青黛色的百年明清村落里，奶奶做了一年又一年的松糕和红团。腊月里，临近春节的日子，奶奶就和村里的农妇一样，在灶台、水井、石磨间穿梭。干柴塞进火灶，火苗发出劈啪脆裂的声音；水井里打水，倒进水缸哗哗的水声；锅碗瓢盆碰击清脆的声响；匆匆迅疾的脚步声……惊醒一个又一个冬日的清晨，也惊醒沉睡的小孩们，纷纷起来，跟着忙乎。

松糕是粳米磨成细粉做成的。石磨是必不可少的工具。一个石磨蹲坐在村子的院落里，在一排房舍与水田中间。村里人忙碌着淘米，排队磨粉，心满意足地等待着过年的幸福。光阴冉冉里，流淌着村子里百年的冬季食光故事。

松糕蒸制的过程时光是漫长的，在悠长的等待中，松糕慢慢地蒸得膨大起来，雾气缭绕中甜香已四溢。起锅，柔软洁白如天上朵朵白云，令人遐想。奶奶用筷子蘸着泡好的食用红水，点到糕的正中间，红白相映，一糕一红，缀出朵朵红花，如同美人的朱砂痣，有着千娇百媚的味道，看得让人欢喜。迫不及待抓起一朵，顾不上烫手烫嘴，猛咬一口，松软香糯。

做完松糕，奶奶继续灶台前忙碌着，和面团、熬馅料，准备做红团。红团有豆沙馅的和糯米馅的，都是用糖水熬制的。我不喜豆沙的，太甜腻且厚重，糯米馅的有着清淡的口感，情深而不痴缠，自是欢喜许多。

一个年少的小女孩，被允许参与的部分就是：红色的面团温存地揉搓成面皮，手心沾点水，面皮柔软地覆盖过来，勺一团馅料，温柔地安放、包绕起来……然后放入木质的模内，轻轻一按，印成上拱下平、有曲面花纹的红团，各种图案各自纷呈，看得心中开出了千朵万朵的红花儿……在南方的清冬微寒里，年的味道渐渐近了。

垫红团的叶子，奶奶选的是艾叶。青嫩的艾蒿，静静地立在溪边的山坡上。奶奶带我去溪边一叶一叶地摘回来，铺在做好的红团下面，置笼里蒸熟，出笼带着艾的清香，久久不散。《诗经》有云“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原来艾是情深意长的牵念。我们的祖先与草木相濡以沫，与土地相依为命，走在阡陌田野间，看见青青的艾叶,拈绕在指尖，思念就缠缠绕绕起来了。艾叶在诗经中随风飘远了，落在传统的甜食中，开出了深情与思念的花朵，流传了百年。

成长，离乡。多年后的一日，终于回到故园。还是那青砖黑瓦，画檐石雕，灰色的墙，村落更老旧了，孤零零地站立在院落间，带着寂寞与清冷。奶奶早已不在，石磨也不见了。艾草了无踪迹，溪岸都是高高的芦苇。婶婶拿出了松糕和红团殷殷地叫我吃，在冷清阴暗的厅堂里，我毫无食欲，只好讪讪地说，不饿，带走回去吃。我带走的是光阴里的记忆。

回到我居住的小城。在一个宁静的清晨，蒸上松糕和红团。一碗白米粥，一朵松糕，一个红团，相映红，心就盈盈地快乐起来。从来，故乡的味道是最能抚慰人的心灵的。而我回不去的是故园里的故事。我仿佛看见青砖瓦黛上飘逝的尘烟，听见旧时光的游走，和消逝的声音，走向曾经的热闹后的清冷。

“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望/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我仿佛和席慕容一样，在模糊的怅望里，在松糕红团相映红里，回到梦之乡，回到记忆中的家园。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