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乃常

清风

最近几天，总是感觉脑袋不很舒服，里面不是此起彼伏地跳，就是像什么东西在蠕动。一天闲聊，把这种感觉说给了朋友，朋友打趣说，你这是要过周年呢。我知道朋友说的是去年春天我患病毒性脑膜炎的事，但我已经记不清具体日期了，只记得出院时，海棠花开得正盛。晚上我翻出日记本，借助它清晰的重现了那段往事。和现在一样，那时也是春光乍泄，枯寂的大地上即将出现一片勃勃生机。但新闻报道却充斥着新冠肺炎疑似、确诊、危重与死亡的消息。学校都没有复课，小区都设了防疫检查站，居民非必要不能外出。一天校长要求全体语文教师去学校开会，说是有重要工作安排。吃了早饭，感觉外面挺暖和的，便没有开车，骑着摩托去了学校。但毕竟是早春，加上出来时身上还未落尽汗。上午没有什么感觉，下午感觉有些头疼，但没当回事儿，晚上疼得厉害起来了。我自然以为是受凉感冒了，于是吃了片感冒药，喝了一大杯热水，便躺到床上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半夜被疼醒的时候是凌晨两点，起来吃了粒布洛芬，头疼也不见轻。我才意识到也许不是感冒，去医院吧。于是收拾好住院所需物品，带上几本书，开车去了医院。本来就不让人待见的医院，在疫情期间又添了许多可怖的气氛。由于发着烧，我一进医院大门便被分诊、做胸透、住隔离病房、做核酸检测……在医院里吃药、打针、输液依然是毫无效果。整日头疼欲裂，昏昏沉沉。第三天，医生出诊断为病毒性脑膜炎。治疗脑膜炎需要两到三周的时间。当时核酸检测出结果很慢，结果出来之前仍是隔离治疗。对了症，效果自然明显，第二天头便不那么疼了。之后那些天输完液后，我不是站到窗口眺望春光就是读侯会老师的《中国文学经典100讲》。读《红楼梦》那一部分时，想自己从健壮如牛到被小小的病毒折磨得死去活来，想新冠在举国欲欢庆的春节前肆虐。头脑中出现最多的一个词是——无常。《金刚经》经文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于是执笔写下一首小诗：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任无常突袭心自如常应之便不会孤独凄惶像一棵地丁花不论天寒还是地旱都开放如常春天会如常来也会如常去因为四季要轮回如常挽留不得有东风夜放花千树就会东风无力百花残生命会丰盈可爱也会凋零枯萎莫叹无常万物如常无论多无常能如常就如常 写完自读，又想起宝玉续写《南华经》、参禅立偈和最终了无挂碍地出家的情节。想着想着，不禁暗笑起来，笑着笑着，不觉落下泪来。后来转入普通病房，还结识了三位病友。第一位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嫂，脑血栓，输液治疗治疗。聊得多了，慢慢了解到她的老娘脑溢血混迷，刚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她丈夫伺候完她，就去伺候她老娘，后来她有所好转后也经常去伺候老娘。第二位和我同岁，前些年脑部出血，现在是定期输液治疗。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两个孩子。第三位是一位六十岁数的大叔，脑血栓，入院时已经不会说话，不能走路。是他的妹妹和妹夫把他送进医院的。老的老伴儿已经去世好几年，他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已经结婚，二儿子正在谈对象，小女儿正在读初中。他妹妹给他大儿子打电话，大儿子一直不接，他又不愿二儿子的对象知道，只有上初中的小女儿陪着他。…………一次住院，让我明白了无常也要如常的道理。无常是伟大文学作品的共同主题，《金瓶梅》与《红楼梦》，一个从豪华锦绣写到碧草寒烟，一个从纨绮丛中、温柔乡里写到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我们又何尝不是在这“豪华事已空”的大背景下，“一代一代生死，一代一代歌哭”？无常是每个人都不想碰触的，但它不会因为你不愿碰触而让你绕过。它总是会在你不经意间到来：如花的生命猝然逝去，承诺长相厮守的恋人无奈分离，欲伴余生的另一半突然离世……今日沧海，明日桑田；今日风光无限，明日一片狼藉……朋友的一句话和几页日记让我重现了那段住院往事，又胡乱想了那么多。记得史铁生的《生命需要被欣赏》里有一段话，大意是：那些往事，在我们经历时，只是匆忙，只是焦虑，只是“以物喜，以己悲”。但是当我们有一天把他们重现，你便能心平气和地欣赏他们了，一切一切不管什么都融化为美的流动，都凝聚为美的存在。成为美，进入了欣赏的维度，一切都有了价值和意义。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众生皆苦。与其苦苦生忧，忧而生怖，何如勘破，从而练豁达心，持从容态，做逍遥人？而今春又来，不久就会春光如海。土山上的桃花依旧会浅笑春风，陌上的紫叶李依旧会多情扑人，龙湖岸边依旧会是一片红雾翠烟，海棠花依旧会开得很盛，小园香径依旧会落英缤纷……天行常健，“万木超病朽，千帆越沉舸。”秦晖老师的这两句诗可表此时心迹。无常乃常，既悟此理，且自酌一杯，凭一杯烈酒长些精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