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潮烟管

东郭先生

<h3>  我不想写与烟有关的文字,以免误解。但父亲那根长长的潮烟管一直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让我常常有一种冲动,还是写一点吧,毕竟是我父亲那个时代的产物。<br><br>  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与烟沾上边的。母亲说父亲先是抽卷烟,抽的差不多是一角三分的大红鹰和八分钱的经济牌香烟,没有比这更便宜的香烟了。父亲知道就算价格低廉,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在那个母亲英雄的年代里,母亲一共育有七个儿女,家里负担自然很重,父亲又不想把烟戒掉,于是就拿起了一根长长的潮烟管。</h3> <h3>  家里没有人说起过潮烟管的来历。一根小竹杆连着根,竹节密匝匝的,光溜溜的泛着古铜色的光,像父亲的皮肤。巧妙的是连着的小竹根蔀头正好可以当作烟嘴。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父亲似乎再也没有用过其他的潮烟管,也算是情有独钟了。<br>  潮烟的说法来源于广东潮安产的烟草,不过父亲喜欢自己动手,父亲选择一块不太肥沃的山边自留地来种烟草。因为在山边就有无限延伸的可能,父亲有的是力气和孜孜不倦挖山不止的精神气概。烟草长一米左右,肥大的叶毛绒绒粘乎乎的,开着喇叭形的粉红小花,煞是好看。父亲把成熟的叶割下来,用薄薄的竹片夹住,斜靠在老屋的墙壁上连晒几天。父亲又把晒蔫变得焦黄的烟叶,细心地去除烟茎,像叠纸一样把烟叶叠起来,用两块硬木条牢牢拴住,再用薄刀切成烟丝。有时在烟丝上拌上几滴菜油,使得烟丝湿润柔软又有香味。整个过程父亲凝心聚神,好像在干一桩伟大事业。</h3> <h3>  在那个年代,我无法用批判的眼光去看待父亲的烟习,芸芸众生,父亲只是抽烟大军中的一员。父亲的潮烟管显得有点长,带来带去实不方便,但父亲还是照样带着它,好像一个士兵枪不离身。在田间地头抽个潮烟,在父亲看来那是个绝对快乐的事情,一身疲乏也会在腾云驾雾中飘然而去。在家里父亲抽烟也是随心所欲,顺便一坐,坐到哪里就算那里,有时竟一屁股坐在进门的门槛上,让人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甚至在帮母亲烧火的灶火口堆满柴草的地方,也成了父亲抽烟的战场。这真是一场潮烟弥漫的战争。<br>  我还记得父亲抽烟的样子。父亲觉得抽烟是时候了,就顺手拿起潮烟管,手指在烟袋里熟稔地掇出一撮烟丝,揉成小团塞进烟嘴里。点上烟后悠闲地吸上几口,烟雾七转八转从鼻孔里喷出来,犹如丝丝青云缭绕而上。最后父亲把潮烟管往地上“叭哒”一嗑,火红的烟头顺势脱落。干净利落,一气呵成,足见父亲抽烟的功力。</h3> <h3>  父亲在家里抽烟不用火柴,因为他算了一笔经济帐。一盒火柴二分钱,一天至少一盒,一个月要花六七角钱,在当时可买一斤猪肉,而许多人家一个月难得吃上一顿猪肉。一年下来也是个不小的数目。他要母亲利用灶口现成的火天天生个火钵来点烟,以省下这笔费用。<br>  烟管被堵住了,父亲削出一根比烟管稍长的细竹签,从这头拉到那头。望着竹签上沾着黑污污的焦油,父亲好像若有所思,但父亲只沉默了一会,感觉疏通了,又捻起了烟丝。我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动过戒烟的念头。</h3> <h3>  父亲高兴时抽烟,不高兴时也抽烟。高兴时舒展开来的脸非常生动,吐出来的烟袅袅娉娉,说出来话也是吴侬软语。父亲平时不苟言笑,但很容易满足,一满足就高兴。自留地作物长势喜人或者收成不错,子女干活卖力工分挣得多,父亲会边吸烟边讲一些老生常谈的鬼怪故事。父亲心情好,我们看着听着就舒心。我们最怕的是父亲不高兴,不高兴抽的是闷烟,父亲满面愁容,不说一句话。父亲是家中的顶梁柱,他的喜怒哀乐直接与我们联系在一起。我们深深懂得父亲的忧愁和无奈,我们也知道子女淘气讨债,懒惰,不好好读书,父亲的潮烟管便会立即成为教育人的工具。但这是极端,父亲不常用。其实父亲把生活的酸甜苦辣一直看得很浅,为儿女的幸福处心积虑,手掌上磨起了层层老茧。每当有不如意的时候,父亲就用潮烟直呛几声,然后抖落一身尘埃,又在田埂地头忙碌起来了。因为父亲知道劳动和付出是最值钱的。<br>  我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最终放弃了伴他半生的潮烟管,又抽起了卷烟。也许是生活条件转好了,不需要为几分几角钱的事计较了。直至父亲晚年时医生告诉他不能再抽烟,父亲才下决心戒掉了烟,自此父亲再也没有与烟沾过边。</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