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童谣

风正一帆

　我出生在六十年代早期，小时候父母在生产队忙于劳作，由大一点的姐姐照看我，她会说很多的童谣，这些童谣多用土话编成，大多没有教化意义和内涵，却也朗朗上口，诙谐有趣，它算得上是我最早的文学启蒙教材，丰盈了我童年的世界，至今还记忆犹新。

1 催眠谣

噢噢，噢娃娃，睡觉觉，

睡着醒来要馍馍，

馍馍来？猫叼了，

猫来？上屲屲了，

屲屲来？雪糊年了，

雪来？消了水水了，

水水来，和了泥泥了，

泥泥来？泥了墻墙了，

墙墙来？猪堕（hui）塌了，

猪来？放羊哥哥杀了，

放羊哥哥来？门背后藏着呢。

题目是我加的，因为常见晚上母亲腿上放着妹妹，腿不停的颠着，嘴里念叨着这歌谣，就着昏暗的煤油灯缝补着我们的撕裂的衣裤。我也用这歌谣哄大了妹妹，弟弟，哄大了我的儿女，哄大了我的孙子。我想我也是这样被人母亲或哥姐哄大的。现在我的孙子也听会了，古时候的童谣就是这样口口相传的。

2 种夏田

烟囱眼，冒冒烟，

牛拉犁（gang）种夏田，

夏田黄，搬上场。

梿枷打，簸箕扬，

一扬扬了七八装（袋）。

礳子咯吱，细箩细筛，

擀杖上案，切刀走马，

下到锅里莲花转，

捞到碗里绣牡丹。

我们这里把夏天成熟的庄稼称夏田，秋天收获的庄稼叫秋田。这首童谣反映了庄稼人的辛苦和收获的喜悦。当时我最喜欢最后两句，觉得太美了！那时是农业社，每家也有几分自留地，大多种夏田，也就是扁豆和小麦，好在青黄不接时补贴口粮。扁豆成熟最早，来不及磨成面粉，直接煮扁豆，新鲜的很好吃，但不能多吃，会胀肚子。小麦面我们称白面，不是能经常吃到的，非常希罕，但新麦成熟后尝新麦面是雷打不动的。那时每家都有一间磨房，磨房里有一盘石磨，自家或农业社分的新麦自己推动石磨磨成面，用马尾编成的箩筛过，母亲首先用新面烙一个又大又厚的锅盔，在当院要献天爷，让天爷先尝鲜，以感谢老天风调雨顺给我们食物，之后人才吃。当然新麦面手擀的面条也是少不了的，之后直到过年才能吃到面条。那石磨面锅盔、那面条的香都已成驻留舌尖一辈子的味道，还有那敬天的仪式感也成为美好的记忆！这仪式我们村子父辈们个个不忘，可以肯定不是他们的发明创造，一定是他们的上辈们相传的。先民们敬畏自然、感恩上苍虔诚之心可见一斑。

　　3 毛女子

毛女子毛，上箍窑，

搬倒坛，倒了米，

妈妈回来打死你。

剥皮皮，

鞔（man）鼓鼓，

鞔的鼓鼓叮当响，

背到城里卖八两。

这首童谣讲毛手毛脚的孩子，顽皮淘气，打翻坛子，撒了米面，糟到妈妈的惩罚，常常是四姐教训我时念叨的。那时小，很怕剥皮。在那个物质馈乏，食不裹腹的年代，撒了米面，打碎物什就是犯了天大的错误，那是父母好几天的工分才能换来的。

4. 九九歌

头九温，二九暖，

三九冻破娃娃脸。

四九了不得，冻死老婆子。

五九六九，阳洼里看栁。

七九八九，过河洗手。

九九跟牛走。

这是父亲唯一教会我的歌谣。那时父亲在村小学当老师，寒假护校住在村小，我做伴，晚上他压指头计算时序到几九时教会我的。那时的数九寒天才真叫数九寒天，夜里冻得地皮子喳喳响，冬天雪多雪厚，平川里和阴山里积雪盈尺，我们一群毛猴孩子穿着单薄，却不怕冷，常赤脚在雪地里奔跑，单布鞋也常常是湿的，也没有袜子，只有过年才穿一双新袜子。脸也没冻破，到是手脚经常冻肿。

如今，我是村小的老师，寒假里孙子也常陪伴我住在学校，我也会教会她（他）们数九歌，也希望有个孙子长大能从事教师职业！

　　5 板凳板

板凳板，板红花，

出门碰着张亲家，

亲家亲家你坐下，

拿你的鞭杆我挂下，

咱俩个说个实在话。

大女儿给在高奎家，

小女儿给到王仁家，

王仁女儿会梳头。

前头梳个大灯笼，

后头流个吊灯笼，

大扇包头一缸青，

走到街上不放心。

其二

板凳子板，板红花，

出门碰见了张亲家，

亲家亲家你坐下，

拿你的鞭杆我挂下，

咱两个说个实在话，

你的儿子十七八，

我的女子锤头大。

只能烧火领娃娃。

其三

板凳子板黑油油，

莲花掉到水里头，

双扇门大样开，

里面坐着个女秀才，

生下的儿子会写字，

生下的女子会扎花，

一扎扎了个牡丹花，

车儿拿过来纺棉花。

这些歌谣好像都是在推年磨时四姐教会我的。那时家里过年以至多半年吃的面粉都靠自家的小石磨磨成，此活多在腊月里完成，父母年长一点哥姐要挣工分，推年磨的活就大部分落到四姐和我的身上。那是一个极累人且极无聊的活儿。半个月甚至一个月天天围着石磨转，石磨隆隆如闷雷一般，声音单调，长时间难免发困。四姐是领导，为调动我们积极性，常常讲古经（民间故事），或说童谣。她的古经和童谣有限，而要磨成面粉的粮食似乎很多，糜子，谷子，玉米，荞麦，莜麦，小麦和炒面（其实不多，主要是效率低），加之外面伙伴的戏闹声吸引，常有当逃兵的时候。

最后一项是碾小米，石碾子全村共用，在村头，道不寂寞，常有小伙伴帮工，嘻嘻哈哈多半日就完成了。

　　6 月亮高高

月亮月亮高，

牛娃打到梁上，

梁上没草，

打到沟垴，

沟垴拾了个野核桃，

打破没瓤子，

空喜欢了一场子。

这些童谣，是一方泥土中生发出的话语，话语尽力张显着乡土气息。

7拍花手

拍花花手，

卖连九，

连九高，

闪断腰，

腰里别着马莲刀。

割青草，喂黄马，

黄马喂得壮壮的，

老爷骑上告状去，

一告一个扁担，

扁担不会担水，

一担担个猪嘴，

猪嘴不会喙辣辣，

一喙一个小妈妈，

小妈妈不会做饭，

一做一个糜面大蛋。

8 古经湾

古今古，

古经湾里打老虎，

老虎名儿叫什么？叫英哥。

英哥扎着红头绳，

打到湾里拾柴去，

柴没有粪没有，

拾了两把野鸡毛。

回来他们吃的肉汤汤，

给我给的面汤汤，

叫吃去扎的很，

不吃去饿的慌，

跑到河边上哭去来，

蛤蟆老鼠追着来：

你是啥人？我是铜人。

铜咋人不戴铜帽？

我是天上花豹，

天上花豹不抓鸡娃？

我是地里瓜，

地里瓜不曳蔓蔓？

我是凉水罐罐，

凉水罐罐不拴系系？

我是芦子咪咪，

芦子咪咪咋吹不响？

我是衙门班长，

衙门班长不拿银子？

咯哩嘎拉拧死。

（花豹：即老鹰）

打开记忆的荧光屏，采摘几朵旧年的乡俗童谣，回味我那纯真无邪的童年时光。这些童谣也属于地方民俗文化，一代代口口相传，我们听妈妈说给我，我们也曾说给自己的孩子听，但我们的孩子就不一定会说给他们的孩子听了，因为现在的有图书，有电视，这些老旧童谣终成曾经的故事。

是时代在进步，还是传承的中断？

这些与故乡土语关联的童谣，不能如唐诗宋词汉文章，登上文学的殿堂，但每读一次使人的心瓣如启动的机器震颤不已。

每重温一次，就像看到了老屋，用手抚摩了老屋一块旧砖，一片老瓦，一扇旧窗，一盘老磨，一盘石碾，看到了岁月的包浆，似乎听到的是母亲几句低吟浅唱，父亲那穿越时空轻叹吆喝。

岁月不远，记忆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