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知青岁月，之四：深山抚育

红 牛

胶，收完了；树，种完了；赶季节做的活路基本上都做完了。当每间宿舍门口，修锄头，磨砍刀的人多起来的时候。林场里最漫长、最单调、最难耐的抚育开始了。

抚育工地通常很远。抚育对象通常都是那些树龄三五年以内，林木树冠尚未彼此衔接的幼林。

第一次抚育，不用挑箩筐，不用背树苗，出门抚育的队伍里弥漫着轻松愉快，意气风发的气氛。大家头上扣一顶新发的草帽，肩上并排扛着一把锄头和一把酷似“南霸天”家丁护院的长柄砍刀，装满饭菜的猪腰饭盒垂挂在胸前的锄柄和刀把上。走起路来一步一晃。

出门不远就是一个巨大的V字形陡坡。

V字形坡底的景色很美。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水绕着一尊尊一两抱粗的砂岩流淌；小溪两旁，巨大的绿萝以及鳞毛蕨类的荫生植物静静地生长；优雅的粉蝶、华贵的凤蝶在小溪里追逐嬉戏；美丽动人的豆娘在清凉的溪水里一起一落忙着点水。

砂岩上通常蹲着三两个早到的老工人，她们两手按着锄头在砂岩上来回推动，“刷---刷---刷---”磨锄头磨砍刀的声音很有节奏地回响在寂静的山谷。半蹲着的背影，犹如綄纱女一样绝妙动人。

跳过一块块砂岩，蚯蚓式的队伍开始仰头向上，挺进林区。

这条将近一公里，纤细绵长，斜上坡顶的小路，是进入林区的主要通道之一，老工人十几年的往返，把狭窄的路面踩得厚实平滑，就像铺过一层黄色的三合土。尽管这样，爬坡的人还是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还没爬到半坡，一些人就把肩上的锄头、砍刀当成了拐棍；一些走在前面的人，被走在后面的人拉住衣服的下摆当做了“纤夫”；一些人干脆坐在路边当了大家的“绊脚石”。这时，如果犁牛排的老工人正好赶着牛跟上来，一些知青还会死死拽住牛尾巴，让牛使劲拖着走上山岗。一次，水牛的屁眼里“噗噗噗——”放出一串臭屁，把那些拉着牛尾巴的知青熏得四散而逃，随后是一阵轰然大笑。

南方的盛夏，蒸笼一样闷热。每天，大家忍着太阳的暴晒，在荒草丛生、荆棘如网的带状里举刀挥锄，辛勤劳作。抖落的枯枝败叶、毒蚁毛虫、扬起的毛絮粉尘落了一头一身，飘入裸露的脖颈，呛得鼻孔发干，浑身奇痒；带钩的荆棘毫不客气地在人们的手臂上兹拉而过，一道道带血的痕迹诉说着抚育的艰辛；遇到坚硬的黄土地带，一锄一蹦，锄过的地方只留下一道道浅浅的白印。从早上到正午，从正午又到下午，每天重复着砍草、锄地两个动作，汗水湿了干，干了又湿，厚厚的工装，硬蹦蹦、黏糊糊地粘在身上，从双肩到膝盖，全都被汗水湿透，留下了盐迹斑斑的“地图”，被知青们抚育过的带状，像层层梯田把山体拦腰抱住。

山野上蛰伏着蚊蜂虫蛇，就像山野上生长着山花野果一样正常。经常，知青们也会冷不丁被这些“盟友”吓得半死。

一天吃过午饭，瞌睡虫随着劳累一起袭来。在“坑道”一样闷热潮湿的带状里，大家只能强忍着浑身湿漉漉的衣裤粘在身上，屁股底下垫着锄把席地而坐，然后趴在膝盖上打盹。

菲菲抚育过的带状里正好有一块巨大的砂岩可以充当靠椅，于是，她仰着头，背靠砂岩，一面闭着眼睛，一面不时用手驱赶和拍打老是在耳边“嘤嘤嘤”伺机叮人的可恶的小咬。

她似睡非睡，进入梦乡见了周公。

刚刚迷糊不久，开工的哨声响了，菲菲很不情愿才睁开双眼，却被眼前一幕吓蒙了：一条一米来长，大拇指一样粗的青蛇倒挂在眼前的荆棘上，韧梆梆的身体高高探起，绿妖妖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她。

魂飞魄散的菲菲瞪着惊恐的双眼，四肢反撑着砂岩，哆哆嗦嗦、颤颤兢兢像螃蟹一样将身体平移，刚离开青蛇几步，她撒腿就跑，在小平身边，菲菲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瘫软，好久好久都爬不起来。

一次抚育，好几个知青围坐在一棵十多米高，一抱多粗的杂木树荫底下吃午饭，吃着吃着，舒舒的视线定格在表面粗糙的树干上，“树干还会长毛？”她一面想着，一面好奇的走到树干前仔细查看，“妈呀——”这一看把她看得头皮发麻、魂飞魄散。只见一尺见方的树干上，密密麻麻趴着的竟是一大版面目狰狞，浑身毛刺，伪装成跟树干一样深灰色，成人手指一样粗的巨型毛虫。

相比之下，春秋时节的抚育最令人向往。

每天清晨，抚育的队伍行进在茂密的林区，迎面而来的是凉爽爽的山风；耳边传来的是林子里刚刚苏醒、叽叽喳喳小鸟的叫声；稀稀疏疏的阳光洒在身上，红黄蓝紫的野花开放在身旁。长长的队伍里，知青们经常不由自主哼起动听的歌曲。

舒舒和宣传队的知青们最喜欢哼哼的是朝鲜电影《劳动家庭》里的主题曲：“我们每天走在山路上，驾驶员姑娘们纵情歌唱，伟大领袖走过的山路啊，我们衷心地向往-----”，为了符合身处的场景，她们还把“驾驶员姑娘们纵情歌唱”改成了“胶园里姑娘们纵情歌唱”。

为了赶进度，冬季的冷雨天气同样还要抚育。

每天凌晨五点多钟，黑乎乎的大山还在静悄悄地沉睡中，厨房里劈柴生火、洗米剁菜、分拣饭盒的声音“叮叮铛铛”，就像远处传来的“天籁之音”。裹在暖呼呼的被窝里，知青们多么希望能好好睡个懒觉，舒舒服服歇一歇。可是，当厨房蒸饭的蒸笼里冒出来的蒸汽像浓雾一样升腾回旋又穿过瓦片的缝隙在厨房的屋顶上似云似雾蒸腾弥漫融入大山的时候，起床的哨音还是无情地响了起来。

带状里，扑面的冷雨，从雨衣纽扣的缝隙处钻到衣服单薄的身上，让人冷得牙齿打颤、牙根生痛；被打湿的解放鞋穿在脚上犹如裹着的两个冰驼子，冷得钻心；裸露的双手，冻得就连锄把都握不住。每下一锄，双手都被震得发麻。湿漉漉的泥地，锄头翻上来的泥土粘糊糊地沾在锄头上，锄刃吃不进土里，不多时就连草带泥形成一个又大又重的泥坨子，每举一次锄头都堪比孙悟空的金箍棒要重。在翻过土的泥地里移动脚步，一步一陷，几步下来，粘在解放鞋上的湿泥都堆到了脚踝那么高，走起路来像鬼拖脚一样使不上劲，气得知青们恨不得把脚上的解放鞋甩到九霄云外上去！

抚育带状，也成就了知青里面一段姻缘。

卉卉和建设原本不是同一个班组，林场实行定额任务后，包括抚育工作在内的一切全都已经不分班排进行。

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尽快完成每天的工作任务，知青们自动组成了互助小组，卉卉和建设在学校时就是同班同学，互助小组的出现，她们很自然地就走到了一起。

每天上工时间，卉卉早早吃好早饭，把抚育所需要的锄头、砍刀、手套、水壶、草帽、午饭等一应物品全都准备好。上工哨子一响她就赶紧到上山必经之路等候建设，然后有说有笑一起前往抚育工地。

在抚育的带状里，他们一个在前面砍草，一个跟在后面翻地； 负责砍草的建设效率很快，砍了好长一段距离，就又返回来跟卉卉一起挥锄翻地；吃饭时间到了，他们并排坐在锄柄上吃饭，分享各自从家里带来的咸菜、腐乳等食物；收工回到场部，卉卉又主动承担了磨锄头，磨砍刀的事务，便于第二天更快更好地完成任务；

知青们十八、九岁，正是能吃的年龄，每当夜幕降临，知青们收工回来后吃的晚饭早已不见踪影，于是，她们又在宿舍门口几块沙岩架起的简易火灶上煮起了无油无盐，无肉无菜的清汤寡面，自然，卉卉开火就必定见到建设的身影，建设开火就必定见到卉卉的身影。

恢复高考以后，卉卉和建设跟大家一样，上工时身上都带着复习资料，一面劳动，一面相互切磋高考复习题，一面互相提问，互考对方，最后两人一起高考中榜如愿离开林场。

将近两年时间，那承载着卉卉和建设工作、生活上相互支持，精神上加深了解的坑道一样悠长的带状，终于成就了她们美好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