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雁 北 飞</p><p class="ql-block">——怀念诗人雁北追忆远逝的《诗选刊》</p><p class="ql-block"> 阿古拉泰</p><p class="ql-block">惊蛰眼看又到了。每年的这一时节,大雁都由南往北飞,“嘎嘎”地叫着,翅膀裹挟着春天的风,雁鸣声中噙着点点青绿。是的,大雁一来,诗意的春光就不再遥远了。可今年的大雁却迟迟的不见踪影。举目遥望,长天廖廓;闭目思忖,十二年了,人虽故去,雁北兄的音容时常浮现在眼前。</p><p class="ql-block">雁北原名薛景泽,“景泽”二字与春天里的这个节气谐音,他恰又是在这一天离开红尘的,所以诗友们往往把两者牵连在一起。其实这只是一种巧合。然而,每每听到这两个字:惊蛰,惊蛰,就感觉有人在呼唤景泽的名字,心,就不由得一动!</p><p class="ql-block">景泽与我同庚又同届。他就读于内大,我在区外求学;他念中文,我学教育,都是豆芽一样嫩的小诗人,彼此早有耳闻。</p><p class="ql-block">大学毕业,景泽如愿以偿到出版社当上文学编辑,我则悻悻然滞留在校园里教与文学不相干的书。两年后时来运转,恩师毕力格太帮我调往出版社,与景泽成为朝夕相伴的同事。那时,景泽正张罗着创办《诗选刊》。至今还记得他手拿一叠稿纸,走路摇晃着,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白里透红的脸膛,一头浓密的黑发,牛仔裤,雪白的衬衫,配上一付金丝眼镜,一望便知,这是一位风流倜傥的才子!办选刊这个点子出得实在是好,既为蓬勃的诗坛锦上添花,又给冷清的塞外文苑雪里送炭。当时全国选刊蜂起,惟独没有《诗选刊》。是空缺,也是机遇。而这一面旗子又在寂寞的大西北内蒙古扬起,意义非同寻常。时间证明,仅存四年的《诗选刊》,团结老中青三代诗人,披沙筛金,不仅为内蒙古争得了荣光,也给中国诗坛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痕。凭心而论,景泽的创意、慧眼,乃至不懈的追求,功不可没。 20世纪的诗史应当为他留下一笔。</p><p class="ql-block">一本选刊两个人来办,选编、划版、校对、发行、通联一条龙,没有间隙,没有喘息,直干得两人疲惫不堪,眼神发绿。又没有经验——好在没有经验,有了经验,就没这份胆量和勇气了。趁着年轻气盛,无知无畏,身上仿佛有着使不完的劲儿,披星戴月,竟也把个刊物操办得红红火火,热气腾腾。四年时间里,共出刊三十八期,《诗选刊》的影响竟波及到海外,涛飞浪涌,好评如潮。直到现在还不时从出版社转来读者请求复刊的信函,语气殷殷,好不叫人感动。</p><p class="ql-block">《诗选刊》骤然停办,愿景与梦想顿成泡影。两个年轻人手足无措,共同署名写就一篇短文《告别的钟声》。记得最末一句好像是:“告别的钟声响了,祈祷中国的新诗一路平安。”不像祝福,倒像是一句谶语。</p><p class="ql-block">停刊十年后,国内一家刊物发表文章评点新时期以来全国的选刊,开篇就是:“口碑不错的《诗选刊》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十年了……”可惜,景泽生前无法读到这段文字。惊闻停刊噩讯,国内外诗人、评论家、读者的信函雪片一样飞来,纷纷表达痛惜之情。谢冕老师轻轻一句:“向《诗选刊》脱帽致哀……”,令人动容、心碎。我想,这深切的哀思与情愫,应敬献给在天有灵的景泽。他为这本刊物倾尽了心血,他受之无愧。</p><p class="ql-block">作为诗人,景泽个性鲜明。他的激情,他的不羁,他的敏锐,他的勤耕,包括他的偏执,当仁不让地成就了一位披荆斩棘的诗人。他短暂的生命是诗化了的,他的诗歌历程为诗坛称道,在友人的心田上也播下了鲜活的绿茵……</p><p class="ql-block">景泽爱恨分明,路见不平,呼啸而上,不怕“出格”;有朋自远方来,不论故交还是新友,他都倾囊而出,不细盘点;说起话来,快言快语,如江河奔泻,不假思索,不计后果;他关心时政,关注民生,江山社稷,尽收眼底,他说,爱国不分先后,爱家不论大小;他蔑视陈腐,愤世嫉俗,并能化为具体的行动。一年春季植树,风闻一后勤人士有“舞弊”行踪,一怒之下,他险些把那人推下山崖……</p><p class="ql-block">性格即是命运。</p><p class="ql-block">十年磨一剑,景泽羽化为飞翔的诗鸟。刊物步入正轨,他的创作汹涌澎湃。特别是他那峭拔而又凌厉的点评,真是入木三分,画龙又点睛,为《诗选刊》增色不少。</p><p class="ql-block">作为选家,景泽可谓慧眼识珠。浩浩诗潮,海里捞针,谈何容易呢!他总能笑吟吟地捧出闪光的东西来。噫唏,诗坛!叹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存焉。</p><p class="ql-block">景泽的艺术感觉极好。囊中羞涩的诗人们盘坐在一起,总是纵酒欢歌,他那极富磁性的男中音,丝丝入扣,每每令碟子里干瘪稀疏的花生米们也闪烁出迷人的灵光来。其实,他并不熟悉乐理,歌子却为什么唱得那般悦耳动人呢?情所至矣!</p><p class="ql-block">景泽的舐犊之情令人难忘。说起爱女豆豆,眼睛总是一亮。记得那年夏天,豆豆还不足五岁,景泽从北京出差回来,穿着大裤衩,一边吸烟,一边拍大腿,絮叨着说,跑遍了王府井大街怎么就没给豆豆买上钢琴凳呢……</p><p class="ql-block">常忆起景泽的诙谐和机智。那时,整个编辑室就一部电话,还是内线,常打不出去,大家都着急。某兄一次遇到了急事又正在火头上,信息传导不出去就更恼又找不到撒气筒,干脆用巴掌猛打电话机。众愕然。景泽低语:“‘打’电话,‘拍’电报。”大家忍俊不禁。于是,欢笑之中谁也不急了。某先生申报选题,内容提要尾部均缀“拳头产品”字样并用朱笔勾描,以示不可冒犯。主任困惑。景泽笑着解析:“选题不让上就用拳头打呀!”那年夏日野游,清一色的雄性诗人,可谓“雄狮”遍野。斜卧在草地上,大家画饼充饥地夸耀贵荣面目英俊,此刻化作一才女在湖畔翩翩起舞该有多好,又叹字若其人馨香四溢,接着沿此叫法罗列芳名:尚贵荣、尚贵兰、尚贵花……景泽醉眼朦胧地坐起:“我点尚贵妃!”众诗友大笑不止。景泽口才好,形象好,联想丰富,诗思敏捷,有曹植之功。秋深一日,在贾漫老师家啖酒,耳热时,贾老师向后捋了捋长发,以《秋天》命题,让诗徒们七步成诗。景泽咂了一口小酒,道:“秋风不知醉,折磨黑发人哪!”大诗人受讽反乐,众诗友拍手称妙。于是,满满地每人再赏他一盏。</p><p class="ql-block">同室同庚又同是诗人,各有各的艺术主张,像两匹未断母奶的小马驹拴在了一处,难免也有趵蹶子的时候。但见解归见解,个性归个性,在对《诗选刊》的情感维护上却是高度的一致。参加工作近三十载,单位换了四五个,与景泽同室一坐便是十年,这样深刻的交往,怕是一生再也难寻了。所以若干年后,再忆起那段时光,轻烟灯影,耳鬓厮磨,历历在目,景泽的音容犹在眼前。血气方刚的时候,我们为新诗的发展奉献了心力和汗水,《诗选刊》寿路虽短,但它的辉光在新诗的长河中却成为一盏永不熄灭的烛光,这烛光,是我们用心血和青春共同点燃的,怎敢忘怀呢!</p><p class="ql-block">在理论上,景泽频频鼓吹轻(纯)诗歌,而他的作品却篇篇掷地有声。他的犀利、机智、警譬,有了很好的用处。《都市大峡谷》《一只鸟和他的全部羽毛》《黑马》在当时喑哑的诗坛,可谓振聋发聩。</p><p class="ql-block">景泽,一个豪放、深邃、激情而又热爱生活的诗人,一个有眼光、有责任心和使命感的好编辑,一个倜傥、洒脱、标致、美风仪的帅小伙儿,恰在风华正茂之时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挚爱的诗歌,实在令人叹惋,心痛,又不解。</p><p class="ql-block">景泽走后,诗友们以多种方式追思他,纪念他。外地的朋友每每念及《诗选刊》,都要说到雁北。在西安,首届中国诗歌节上,谢冕老师怅然地对我说:“两个小兄弟,早早的走了一个……”还是以《诗选刊》为纽带牵着我们小哥俩儿。</p><p class="ql-block">景泽去世十年的时候,梁粱兄从北京寄来一篇文章,发在二00三年第三月号的《这一代》上:“他悄没声地走了,那样突然,那样令人猝不及防,‘而惊愕即变成石头一片,’而后是痛哭,是怅然若失,是房间四周到处都充满他那爽朗的、旁若无人的笑声。”</p><p class="ql-block">一周年时“惊蛰”的那天上午,佐娜、贵荣、天男、我等十几位诗友,手捧鲜花为他“扫墓”。纸香焚过,青烟缭绕,大家仰望着天空,默然无语。</p><p class="ql-block">十几年的光阴转眼就成往事。又是雁叫时节,却感觉不到一丝一缕和煦的春风,眼前总是晃动着景泽那熟悉的身影,他仍穿着那件米色风衣,正潇洒地行走在深绿色的草丛中,镜片一闪一闪,一个人,喊也喊不住,他还是那么犟,头也不回……</p><p class="ql-block">又想起他临终前留下的那首莫名其妙的诗《年轻的树》:“一棵正在生长的年轻的树/被自己的力量折断了/面对这断裂的躯干/和芳香的血液/静默是一种最好的选择//如果有哪一种刀剑/被自身的锋芒斩断/我们应保持沉默/我们既不赞叹它的锋利/也不悲悼它的脆弱//面对这样一株折断的树木/需要的是一种尊敬的感情/忘掉它的伤痛/记忆它的年轻”。</p><p class="ql-block">春天到了,雁北飞,绿色萌动,大地复苏,诗人远行。</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