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鼠年，我的身上被打了个洞（中）

Helen

（六） 小团圆 我在旁观别人剧情的时候，某人在为每天的日程安排筹谋。疫情关系，医院只允许一位家属在规定的时间内探视，且每天到点就有保安来病房里巡查。所以某人得算准时间规划好进出医院的路线。每天从家或者单位出来的路上给我带点吃的用的，然后掐着点进医院。偶尔错过时间了，还得跟保安大哥打游击战，玩猫鼠游戏。有时还带我溜出去打打牙祭，美其名曰为术前加餐。此外，他隔三差五还要去丈人家看看老人和孩子，跟女儿报告一下我的近况，也把他们的情况再转述给我。 女儿实在想我，总忍不住趁外公外婆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与我在线会面。后来，上海本地疫情又有反复，我也担心家人，经常找机会打电话回去，但怕露出破绽，总是没说上几句就假借有事匆匆挂了。然后看着手机，在心里对他们说“我很快就回去了”。某人看出我想女儿，女儿也想见我，便策划了一场“鹊桥相会”。 这天，护士来叮嘱我后天手术，建议术前洗头洗澡，做好个人卫生。可医院里总不太方便。回家吧，路远太折腾，且万一被经常来我家扮演田螺姑娘的父母撞见，可就百口莫辩了。于是他在医院附近找了个干净敞亮的酒店，方便我洗漱休息，然后再回去把女儿接过来。咱们仨终于可以在这样的特殊冬夜里小聚一晚了。 （七） 医生在我腋窝处拧了个螺栓 1月25日，手术的日子。 按照主治医生介绍的手术方案，我需要在术前做一个穿刺定位。听之前病友们谈及穿刺是比手术本身更可怕、更折磨人的事。我心里不免有点发毛。 当天一早，那个护工师傅推着担架床，喊着我的名字来到我的病房。我一阵寒颤，像被点名抓去提审上刑，他手里推的担架床也仿佛是行刑工具。明明前几天他喊我去做体检时，我还觉得他真是个好人，这会儿我希望他看不见我。 师傅拿了我的被子和枕头放在担架床上，叫我和某人尾随其后。我们和同样需要做穿刺的几个病人及家属一起跟着师傅来到一个CT检查室门口候着。大概是因为紧张，我越等越觉冷，越等越焦急。某人给我披了衣服，陪我说话，我略微好些。其他几个病友也有些不耐烦了，于是大家开始闲聊。有趣的是，此间场合互相都很有默契地以一种轻松的语气分析着病情，憧憬着术后恢复状况。好像自己不是那个病人，只是陪着一起聊天的路人。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CT室里喊我的名字。某人要陪我进去，被里面的医生阻止。CT室的自动门正要关上，我回过头，看见某人探着头凝望着我，我笑着跟他挥挥手。 我躺在机器上，像一个检修品，听从医生的指令抬起右手臂。接下来的几小时，我必须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直到手术结束。 医生要在我腋窝需穿刺的部位先进行局部麻醉。一记尖锐的刺痛……还行，咬咬牙我觉得我还能忍住。“咦？”我听到医生自言自语，好像他早已烂熟于心的流程在某个环节突然出了问题。然后他把针头拔出来，换了个位置又扎下去。应该是刚才没扎准吧，我心想，不自觉地深吸了口气。第二记刺痛……我还没来得及吐气，针头又被拔出来了。这一次，医生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有点不好意思，为自己是个不合格品感到抱歉。他叫来了帮手。第三针终于扎准了。 趁着麻药的作用，我被推进CT机扫描，然后再被推出来。医生根据扫描影像中结节所在的位置在我腋窝相应的地方插入一根不明物体。他手的位置是我视野的盲区，我不知道他手里拿的什么，也看不到他是如何操作的。虽然麻药减轻了我的疼痛感，但我还是能感觉到身体仿佛被拧进了个螺栓。周围的肌肉被牵拉搅动着，说不出的难受。 我闭上了眼睛，把牙齿咬得更紧。我没有听到医生下达新的指令，而是被再一次推进CT机扫描。接着，他把那个螺栓再往里拧了一点。然后，又一次扫描，又一次往里拧。 “是不是因为我的结节位置比较里面，所以要穿刺得深一点啊？”我问。惊讶于自己此刻居然还能平静地跟医生进行学术探讨。“嗯，想不到你知道得还挺多啊？”医生也意外。我苦笑，肌肉变得僵硬，内心OS在呐喊：医生，你究竟拧完了没有啊？！😫 当医生说“好了”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得到了救赎。这个刚刚还在折磨我的“魔鬼”转瞬间变成了天使。 CT室的门再一次打开，和刚才关门时一样，我又看见某人探身望着我。此时的我不能动，他和护工师傅快步走进来把我搬到担架床上。想不到这个被我方才视为行刑工具的床，此刻才是带我逃出生天的诺亚方舟。 某人关切地问我疼不疼。我一边被小心地挪动着，一边在脑子里组织语言该怎么向他描述刚才的过程。这不是简单用疼或不疼可以说清楚的。大概我此时的样子看上去很糟糕吧，他看我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我有点觉得委屈，想哭。又觉得其实也没啥好委屈的。生了病，最好就是抛下尊严和情感，做一个没有知觉的标本。 我被护工师傅麻利地用被子包裹好，就像在打包一份快递，然后快速精准地把我推回病房。 一路上，某人一直关心我是不是疼，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越是这种来自亲人的关心，越是让我绷不住。我可以在病友、医生、护工面前扮演“路人”、“标本”、“快递”，但我没法在亲人面前装作没事，更见不得亲人为我担心难过。一时间，被刻意压制的情感都涌了上来……😟😫😭 （八） 这年头，做手术也要趁早 回到病房，护士告诉我们因为每天的手术排得很满，而我刚才做穿刺耽搁得太久，错过了原本定好的手术时间，只得等待下一台。这年头，真是什么事情都要赶早。 我在担架床上继续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举着的右手逐渐发冷发麻。我试着弯曲一下肘关节，结果一牵拉到腋窝的肌肉就疼，只好稍微活动一下手腕。我脑海里同时浮现出电影里受害人保持僵硬姿态等待拆弹专家前来营救的画面，和中学课本上邱少云岿然不动的形象。 某人在旁一边宽慰我，一边帮我按摩手臂，一边也在焦急等待。听说每台手术时间有长有短，快的一两个小时，慢的三四个小时也是常有的，要视病人具体情况而定。想不到，我的命运除了寄托在医护人员身上，竟然还要仰仗其他病人的成全。😅 我运气不错，等了不到两小时手术室有人来接我了。家属只能送到电梯口，某人微笑着对我说加油，我看到他有些动容，想来他也一直在克制吧。 到了手术室又是另一番景象。刚才还嘤嘤戚戚，这边厢却热火朝天。我裹着被子还觉得冷，医生护士们却都只穿短袖。 上一台手术刚结束，手术间里还在收拾战场，护工便把我推至走廊旁候命。我看着那些穿短袖的人在我旁边走来走去，有的推着医用手推车，有的手拿文件快速走路，有的对着走廊另一头的某个人喊话，有的拿了杯咖啡边走边看资料…… 说也奇怪，看着他们这样忙碌着，我好像忘了穿刺所受的折磨，肌肉已不似刚才那样紧绷，情绪也平复了许多。有个护士过来询问我姓名和床位号，有没有药物过敏史，然后为我打了点滴，告诉我马上就准备手术了，然后推我进入手术间。 手术间比我想象的大，里面的仪器设备好多，两个大型无影灯把房间照得敞亮生辉。有七八个穿短袖的人正在各自忙碌着。这阵仗，让我莫名觉得好安心。就跟你去饭店吃饭，店里面人多又亮堂的观感比较让人放心是一个道理。 我被几个人抬上了手术台，又问了我一些问题，然后他们继续忙碌着。我对身边的仪器产生了兴趣，刚想看看是做什么用的。接着，我便睡着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