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初,父亲参加三线建设,我们举家从大西北来到川北广元,几经辗转,落脚三堆镇,之后暂居在镇子上。<br> 镇子的房屋全是青瓦顶、榫卯结构的木屋楼阁,楼屋相依,如横亘的连营。老街古巷安然祥和,散发着浓烈的古朴气息。<br> 我家的斜对门是一个茶馆。茶馆的门很宽,每天开门必须卸下多扇门板,关门再一块块上上。门板黑旧斑驳,记载着茶馆沧桑的历史。茶馆的门槛又高又厚,中间有一段明显的凹薄处,被鞋底踏磨的非常光滑。茶馆很深,全靠自然采光,因而比较幽暗。幽深的茶馆内摆放着多张厚实的老木方桌,每张桌子配四把长条凳。茶桌的后方是烧开水的灶台,因靠近天井,还较敞亮。灶台很宽阔,有好几个灶眼,每个灶眼上放着一把壶,有铜的,也有铁的。灶台的另一边摆放着一台子竹外壳的暖瓶。水烧开了便灌到暖瓶里备用。给茶客续茶时,如果壶水还没烧开,便用暖瓶的水。烧水的壶被熏得漆黑,灶台弥漫着烟气和水气,幸好靠近天井,烟气很快便可从天井排出。<br> 灶台的边上有两口大缸,都盖着木盖。水由挑夫每天从镇边的泉水井挑来,水是按担付费,两分钱一担。挑夫的家就在茶馆的隔壁,每天清晨都能看到挑夫挑水。挑夫的扁担随着行走的脚步,有节奏地上下颤动,身后的地上洒下一串串水滴。怕水荡出来,木桶里还放一片很大的植被的绿叶子。<br> 茶馆还卖开水,5分钱一暖瓶。有时急用开水,家里便让我去买一壶。买水要自带暖瓶,去了只要有烧开的水,便给你灌一壶。<br> 茶馆的茶具是清一色的盖碗茶。茶客大都为常客,人一坐定,茶家便给茶客摆上一套盖碗茶,放上茶叶,再拿茶壶刚烧开的水给客人沏上,然后盖严盖子。<br> 沏茶很讲道行技艺,茶壶嘴先全部伸到茶杯内,沸水注出,然后又快速提起茶壶,但壶嘴的水始终在往茶杯里流,开水在茶杯与壶嘴之间形成一道长长的弧线,水满即止,茶杯之外滴水不漏,全过程快速、干净、利落。<br> 茶泡上一阵子,茶客揭开盖子,一股茶的清香便弥散开来。茶客端着茶座,用盖子把茶碗留出一条缝,然后放到嘴边开始呷,吸得滋滋响,味道之悠长。此时,茶客便眯起眼,长舒口气,囔囔自语:“太安逸啦,每个指姆尖尖都走到喽”。那种享受只有会喝茶品茶的人才能悟得。<br> 茶客们经常凑上一桌,边喝茶边打不沾钱的长牌,牌摔得啪啪的响。更多的是凑到一起摆龙门阵,摆各自身边的故事与新闻,边喝边摆边抽烟,抽的大都是乡坝里种的烟。把一片片黄褐色的烟叶卷在一起,然后塞入磨得锃亮的铜烟咀里,点燃,之后开始吧唧吧唧地抽,咂着烟叶燃烧后的滋味,也咂着生活的苦乐。烟叶子味道特别呛人,冲得鼻子难受。烟民都说抽这种叶子有益,可以化痰,不知道是否真有这个功效。<br> 三堆镇不大,街上竟有两个茶馆,而且人气一直旺而不衰。住在三堆街上时,我还是一个懵懂孩子,因没见识过茶馆,所以倍感新奇,常跑茶馆去看添柴烧水,沏茶倒水;听茶客呷茶时的滋滋声,盖碗茶盖子与碗相碰发出的清脆声响……<br> 那时,只是好奇心的使然,并不知道茶馆还承载着更多的功能,不是单纯品茶的场所。<br> 四川人爱喝茶,更爱打堆堆喝茶,茶之外更多的是社交和娱乐。八十年代,我们每年都要带孩子到成都玩。那时,成都的公园、街头到处都是茶摊,而且个个人气旺盛。茶摊全是清一色的竹椅竹桌盖碗茶。竹椅竹桌很轻便,客人多的时候摆满一坝子,收摊时便集中堆放在一起。在四川,喝茶之盛有其传统,只要有人聚居的地方必有茶馆。许多茶客竟有了茶瘾,每天不呷上几口,听两耳朵龙门阵,心里就如同猫抓一样不自在。<br> 日子真不禁过,一晃儿,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世间之事,也如云卷云舒,变幻之快让人都来不及回首。在记忆中,老茶馆的景象仿佛就在昨天。然而,它却被时光锈蚀得如尘埃散尽。老茶馆已成为三堆古镇挺遥远的过去,老铜壶、老桌凳、老茶具、老竹壳暖壶,这些见证历史的老物件而今也不知遗落哪里。<br> 如今,茶馆茶摊早就演变成华丽的茶楼或茶坊了,豪华外表的背后却丢失了纯粹与朴实。不管是茶楼还是茶坊,与当年的茶馆茶摊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早已没了昔日的盛景,再也不是底层百姓出入的地方了。老茶馆泉水的纯甜,铜壶嘴沏茶时沸水拉出的弧线,叶子烟浓重的味道,长牌带给人的愉悦,沁人心脾的茶香,人与人之间的那种纯朴,心与心相通的亲近……,这一切再也寻觅不到了,茶也变了原有的味道。<br> 2 021年2月28日 <h5> 三堆古镇标志性建筑---魁星楼</h5> <h5> 魁星楼边上的古皂角树</h5> <h5> 老茶馆旧址</h5> <h5> 我家隔街正对门</h5> <h5> 红漆门面为当年卖肉的食品店</h5> <h5> 老街理发店</h5> <h5> 三堆镇老街景</h5> <h5> 进入三堆镇的白龙江大桥</h5> <h5> 三堆镇的白龙江宝珠寺水电站</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