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踏春雪访红妆

清风

我是爱雪的，但是昨天的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大到暴雪，却让我忧虑满怀。

今天早上六点半闹钟响了，我顾不上关闭就起床拉开窗帘往外看，天是半阴的，但是呼呼刮着北风。前几日早早就在枝头跳来飞去聒噪的鸟儿也没了影子。

想起前些日子去过的小园里，有几株海棠受了暖风的催，已经生出了黄杨叶大小的嫩芽。芽心吐出的花蕾历历可数，萼片间胭脂色的花瓣也已隐隐可辨。

那海棠，能禁得住这忽然而至的寒气么？

我穿戴好，出去散步。天似乎阴得轻了一些，但北风依然很大很冷。前几天玉带河边满是散步、跑步的人，现在只有一两个人穿着厚棉服，扣着帽子走路。路边碧玉初妆的高柳，僵住了欲舞春风的枝条，乍破的鹅黄色的柳芽也变成了惨绿色。

她能受得了这么久的寒冷么？

午休起来，天似乎暖了一些，风也停了，我的心放下了一些。也许这雪要下到别处了吧，为红妆而舍白雪，应该！

傍晚临窗读书，忽听得窗上玻璃丁丁作响。抬头一看，窗外已散乱地下起了米粒大的冰珠儿。唉呀，雪花虽寒却软，不至伤花太重，这冰珠儿岂不是欲催花残么！

之后冰珠变雪花，便纷纷扬扬下个不停。夜里十点多，地上、车上、房上已积了厚厚一层，而雪仍没有停下来的样子。

她能承得住这厚厚的冰冷么？

我套上厚棉衣，撑上伞走进漫漫飞雪中。许多人家已熄了灯，路上半化的雪泥中偶尔蹑手蹑脚地爬过来一辆汽车。天籁、地籁、人籁皆息，就连汽车的马达声也消失在这众雪喧哗里。

小园白雪厚铺，人、鸟、兽踪迹了无。冬青戴上了厚厚的雪帽，雪松的长枝被重雪压得低垂着。

我磕了磕伞上湿重的积雪，走到海棠树下。雪光中，我看到她如半绽的莲花般的叶芽盛满了白雪。

雪下得更紧了，雪松终于承受不住，忽然将头一低，哗的一声抖出一道雪的瀑布，惊得其他的长枝接二连三地泄下银色的雪流，远处时闻折竹之声。

海棠花具幽姿淑态，只宜微雨润，无冰肌玉骨，哪堪重雪压！

忽想起苏东坡的一首海棠诗来：“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这首七绝把淡雅的月光、袭人的花香、摇曳的高烛、多情的诗人写得十分生动感人。有赏析者说此诗含着一层“处江湖之远，不遇君王恩宠”的隐喻。而我宁愿浅薄地认为东坡居士只是单纯的爱花、惜花。这爱惜是纯粹的，痴绝的。我今夜冒雪踏雪而来也是无所托寓，只是担心雪厚寒重，损了红妆。张岱在《陶庵梦忆》里说，“人无癖不可交也，以其无深情也。”东坡居士爱花成癖成痴之深情，岂是巴望君王恩宠之焦渴能比？

又想起前几天晴暖，玉兰花开，天香弥漫，逗得蜂来围蝶也绕，而现在蜂藏蝶蛰，海棠却无退路。

雪还在下，我却爱莫能助，只有临花口占小诗一首：

深夜访花人笑痴，

幽独此心莫教知。

惟愿早些春风暖，

雪消依旧红满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