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整个山坨里都是红薯,我的意思是,红薯,我们指的那种椭圆形的或者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地里的东西,让人特别踏实。除开红薯, 还有蔓延的红薯藤,无数的红薯叶。只要牵动一根红薯藤,所有的红薯藤都会被牵扯起来。我母亲就站在地里对我说:“发财了,发财了。”这种话语要是被一个金融家或者股票经纪人听见了,一定会一头雾水。他们终究不会明白一片生机勃勃的红薯藤对于一个要照料栏里的猪和瓦屋里的人的乡下女人意味着什么,有多么重大的生活价值。所以,我后来在任何地方看见盎然生机的蔬菜地以及火烧云的晚霞,就会情不自禁地大声喊到“发财了发财了。”我甚至迎着霞光,奔跑到山顶,当我面对西边起伏跌宕的山峦的时候,大自然经久不息的颂歌正回荡在旷野里。我喜欢这种感觉,沉浸在这种感觉里。在春天,我会从油菜地里走出来,一身的黄色菜花,我母亲看见我这样子就说我崽是世界上最美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山坨里的红薯,挖出来后会堆放在堂屋里,除开夜里偶尔有家鼠偷偷摸摸啃咬几个之外,绝大多数都会保存完整。哪怕到了冬天,灶屋里的柴垛里都还藏着红薯。在乡下,南方的冬天寒冷而漫长,经得起时间熏烧的枫树兜以及散发浓郁松脂味的松木一直在地炉里燃烧,温暖的热量足以抵御寒冷,足以让一家人生活在一起。我们可以一整天不吃饭,却可以一整天吃着煨红薯。红色的惊艳的碳火烤出来的红薯,从来不会让我们生出来哪怕只有一丝的烦躁。乡下的红薯经不住碳火的力量,红薯的油脂粘附在皮下面,在撕开红薯皮的时候,我们谁都愿意把红薯皮吃下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实际上,我们扯起来的红薯藤,除开一部分喂猪之外,大部分会洗干净,然后切细晒干,再储存在瓦坛子。这些干菜成为冬天最好的菜肴,要是和肥肉或者腊肉炒在一起,干菜就会吸收全部的油脂,而在咀嚼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香味。红薯藤植物自身的纤维被动物油脂浸发,这种口感算得上是乡下的奇迹。在扯起一片红薯藤的时候,我母亲就会教我们做红薯藤项链。关于项链最早的形式以及意义,全部都和红薯藤有关系。这种新鲜的红薯藤,折起来的时候,会发出来喀嚓喀嚓的声音,有时候折断的地方,会将水分溅到脸上或者嘴唇上。红薯藤的外皮隔着一段折断的地方链接起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一根红薯藤项链做好。我们戴在耳朵上、脖子上,只要愿意,我们可以做十根二十根项链,我们彼此看着,仿佛就在一个盛大的宴会厅:红薯叶在风中娉婷着,山坎边松树上的斑鸠发出来讨人喜欢的叫声,一群一群的麻雀不停地飞过来飞过去,好像在邀约新的嘉宾到来一样。而真正的嘉宾只有一个,那是我父亲。他看着我们兄妹和母亲在红薯地里的样子,嘴角露出来令人难忘的微笑。这种微笑可以迎接艰苦的生活,可以迎接重复的劳动,可以迎接春雨秋风中的乡下时间,那种寂静的漫长的生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依然愿意重返用红薯藤做的项链带到学校去的日子,我们的老师会挂在胸口,我们班上的女同学会紧张地看着我,某一根红薯藤项链是不是属于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