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辛丑初雪

山右京客

一

年初下雪是常态，正月初一下雪也不稀罕。可气的是，庚子之冬，京城竟未落一丁点儿真正的雪。

2月26日是元宵节，古人云：“正月十五雪打灯”，可多年了，几人又见过雪打灯呢？倒是今年看到了正月初十（2月21日）京城出奇的天气。据当天的气象台实时播报，气温骤升到了25C°以上，你说这是春天还是夏日？

　　积怨的地球真的逆袭了！

还好，周六看天气预报，28日阴有小雨，概率60％;3月1日小雪，概率65％，至于能不能真下，谁又敢打包票呢？65％离100%还是有一定距离，如果老天爷偏偏只兑现那35%呢？

我这人懒，自退休后晚睡几乎天天，而起早颇难。用路遥的一篇文章的题目说：“早晨从中午开始”。我虽然早晨不是从中午开始，也是从九点开始。

　　好多老人都爱早起，我却偏爱赖床。有养生达人谆谆教诲我们：老人不宜起早锻炼，最好迎着九十点钟的太阳。鄙人并不重养生，只是习惯而已。最少晚上躺在被窝里看书是十分惬意而又享受的时刻，何必弃福逐苦呢？

昨天早上起来，家里便灰蒙蒙的。记得前天傍晚遛弯，西沉的太阳像一个刚从冶炼炉取出的大铁饼，民谚：“火烧云，第二天晴”，今天难道偏偏阴天了？

拉开窗帘，趴到窗口一看，哇，岂只阴天，而是下雨了。我推开窗扉一隙，一股凉风袭来，夹着湿润润的气息，有点冷。

　　放眼楼外，细如银丝般的雨线织成一道迷离的大网，淅淅沥沥，渺渺濛濛，像无朋的洒水壶倾斜大地。干枯的树枝，萎黄的衰草，长青的松柏，都像被洗过一样，湿漉漉的。特别是那裸露的灰黑色马路，干涸的土地，都像被褐色洇染过一遍，全部变成了黑深，润得是那么透彻，那么恣意！

真的下雨了。这可是自去冬到今春才称得上雨的雨啊！

二

今天是3月第一天，也是大孙子开学第一天。按照学校安排，因为疫情，学校20日前不返校，在家上网课。妻不在，公顶岗，无奈不能睡懒觉，必须早起。

昨天下了几乎一天的小雨，虽然下下停停，沥沥落落，心想着预报中的65%的雪还会如期而至么？

7点多起床，还没有给孙子做饭，先看天气。拉开窗帘一看，外面除了路上依然湿漉漉水洗过一样，其它一切皆白。

真的下雪了。

　　我不知道这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但肯定是昨天晚上，因为这时候雪已经住了。

雪下的不大，但楼宇上、树桠间、草坪上，都覆上了一层银色的盖，像给大地铺陈上了厚薄不匀、参差不均的絮棉。

太难得了！要知道去冬京城无雪，今春如果再无雪，这辛丑是不是真的又是一个灾年？

说起灾年来，庚子岁当记忆犹新。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使人人六神无主，胆战心惊，谈疫色变。1月的武汉，6月的北京，11月的石家庄、大连、沈阳，12月的黑龙江绥化、吉林通化、长春……谁会想到，1月份疫情又来到了北京？

　　看着久违了的雪景，我匆匆给孙子攒掇了一顿面包、鸡蛋加牛奶的便餐，便心急火燎地往外走，生怕那雪跑了似的。我知道，春日的雪景稍纵即蚀，更何况是小雪呢？

我窃喜今天起了个早。

三

我们小区侧边附设有一个小花园，不大，我估摸也就三五亩地。平日里多数情况下我会去距家不过两三百米远的一个大公园，这里便很少去。尤其是疫情以来，一侧门关闭，就更不大去了。

这里大多数人是带孩子闲逛遛弯的。健身器上摩背擦腿的，老男人们支摊下棋的，老妇女们聚众聊天的，是每天演出的剧目。今天可好，竟不见一个人。

我顺路踅了进去。

多日不来，一个人“占据”一个公园，有无限的惬意。小花园里除了路径，树上、草上、花架上、健身器材上都敷上了一层雪。有薄有厚，有团有散，用白茫茫形容有点浮夸，用斑斑驳驳形容有点委屈。搜索枯肠，我真拿不出最贴切的比喻。

　　花园的小径无雪并非是有人走过，而是地温的关系。我顺着小径寻摸着，草地里，坛路上，竟没有一处人的脚印，倒是有几处小鸟的爪跡告诉我麻雀们的先行。

蓦然间，我记起这里西墙根有几蓬迎春，几株玉兰，几丛连翘。它们可是每年最先迎春的哦。它们该放花了吧？

轻车熟路，熟悉这里就像熟悉自己的家，甚至那蓬草我都知道它的具体位置。

我踏进了雪地，一行脚印嵌进了雪里头，成为这里春雪里的第一道印痕。

不远便是连翘，黄色的枝条上覆满着积雪，白与黄，棕与青，杂相铺陈，枝缠藤绕，披垂八方，不见花色。

　　接着玉兰，灰色的主干傲然挺立，虬曲的枝条密集地著上了燃灯般的花蕾，满身的刺绒像小猴的体毛，就等着“当春乃发生”了。

迎春花紧临玉兰。说起迎春，很多人并没有分清它与连翘的区别。虽然它俩都属于木樨科。但枝干藤叶及开花时节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迎春枝条多泛绿色，而且非常柔韧，呈低垂纷披。在北方，没有任何花儿能比迎春花开得早，用“东风第一支”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小花园里有两蓬硕大的迎春花丛，足足占据了十多平方米。迎春之所以讨人喜欢，除了源于易栽好活外，还在于它的花色金黄，富丽堂皇。尤其是那无惧寒威、不择风土的品性，更深得园植和赏花者们的青睐。

未出所料，料峭的寒风里，靡溺的春雪里，迎春花丛中，纷披的枝条上已经点上了若有若无、班驳灿然的金黄色，在覆有白雪的拱状枝条间闪耀。啊，迎春花真的开了，开得是那样璀璨，那样随意，像把雪都染上了春色，不与百花去争艳。

　　我俯着身子，凑近，再凑近，像欣赏一个美人。

迟日的春雪，很快便会融了水，即而结成了冰。雪啊，冰啊，似乎都惧着迎春花，放任它们开放，不然迎春花如何能与梅花、水仙花、山茶花被誉为“雪中四君子”呢！

四、

在小花园拍了几张照片，便急匆匆地往外走。时间已近八点，太阳已经铺上了树梢，如果不赶紧到大公园转转，雪后公园的美景很快便会消融。好在公园不远，不到十分钟便到。

今天不知是我起的比一般人都早，还是因下雪大家都懒得出来。公园里三三两两、稀稀落落拢共也就一二十个人。当然了，莫道君行早，自有更早人。

公园所有的路径似乎都有工人扫过，但春雪的融水一摊摊，一坑坑还是顽固的泼洒在不少的路段上。春雪和冬雪最大的不同就是融化得快，真真“快雪时晴”的味道，如果不践入草地，便少了落脚和落雪弹奏出的咯吱咯吱的美妙歌声。倒是一不小心脚鞋就会踏入水中，时不时得格外小心。

　　公园里除了路径、健身场地、娱乐广场、曲水池沼和大片绿地，都是密植的树木花草。我能叫上名字的当然很多：松柏、法桐、银杏、柿树、白蜡、玉兰、桃杏、金银木、丁香、枫树、榆叶梅、海棠、紫荆、北京杨等等。

它们有的枝干挺拔，疯狂向上;有的枝条虬突，盘龙绕蛇;有的高大伟岸，冠盖高擎;有的低矮坚壮，繁枝如笼;有的枝干舒展，铺盖四方……但全都裹上了一层薄雪，像有阵风刮来了满天的絮棉落在树杈枝干上。

我沿着公园转了一圈，太阳已经升高，落雪开始融化。一阵风刮来，沙粒霰弹似的飞雪扑打在脸上，不觉得冷，倒觉得非常受用。

　　许是阳光的关系，不，是地温的关系，这时我才发现，在银装素裹的松树庇护下，地上的无名小草已经出土，茵茵而绿了。

春真的来了。

太阳升高了，树上的落雪很快便融成了水，滴滴答答落下，枝枝干干很快便显露出了本来颜色。只有草地上的落雪依然满覆，在阳光下白得剔透，白得耀眼，白得可爱。

它们究竟还能留存多久呢？

哦，辛丑年北京的春雪，您还会再来么？

202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