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都说现在年味淡了,那过年究竟是什么味呢?</p><p class="ql-block"> 回味无穷的过年,从小年开始。小年有的地方是腊月二十三,有的地方是腊月二十四。一说北方二十三,南方二十四。一说官三民四。其实没个具体的划分,有的县,不同的乡镇过小年的日期都不一样。</p><p class="ql-block"> 老家的小年是腊月二十四,又叫"扬子年"(音,这三字怎么写没有考究)。这天最重要的两件事,打扫卫生和接祖宗回家过年。</p><p class="ql-block"> 打扫卫生,除旧迎新,应该是大部分地方的习俗。清早起来,大人们将扫帚、鸡毛掸子等绑在长竹竿上,登高爬梯,扫除角角落落的蜘蛛网和尘垢。小孩们拎着"提亮子(小水桶)",不亦乐乎地拿抹布东一下西一下擦拭柜子桌椅,一会儿,也不知道擦干净没有,反正身上是黑一块灰一块,大人们还得重来一遍。</p><p class="ql-block"> 屋里庭院都洒扫干净,就正式拉开了过年的序幕。</p><p class="ql-block"> 祖宗为大。傍晚时分,家家户户都准备好了三荤三素,三茶六酒,鸡、鱼、肉各一盘,豆腐干、千张丝、烧生腐各一盘,摆到室外的方桌上,茶杯斟上茶,酒杯斟满酒,男主人吆喝一声:“各位祖宗,请你们都家来过年了呀”,接着放鞭炮烧香纸,全家人虔诚地在桌子旁磕完三个头,等香纸燃尽,将酒茶洒在桌子四周,老祖宗们就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回到后辈们早已准备好的住处休息。</p><p class="ql-block"> 这其中有一件繁琐的事,就是“印纸"。将五角钱硬币钉在拇指粗三寸长的短木棍一端,地上铺一层草灰,叠放好大裱纸,将有硬币的一端贴在纸上,用锤子猛地敲木棍另一端,五角钱的轮廓就印在纸上了,一个挨一个布满纸的整面,一叠印好换另一叠,有着满满钱印的纸,才能称之为香纸,才能用来敬奉给在另一个世界生活的老祖宗们。</p><p class="ql-block"> 这个仪式称之为"接祖”。家族当时没有修建祠堂,家里在堂屋的正墙上方,贴有一张约长30厘米宽20厘米长的红纸,简单地写着:历代先祖考/妣之神位。这里就是祖宗们在家过年的地方。从二十四开始一直到元宵,每天中午都必须在神位下方的条几桌上燃三支香,盛三碗饭,祖宗先吃好,家里才能正式开饭。</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小年到大年夜的这段时间,家家户户都忙得不可开交。</p><p class="ql-block"> 首先忙的是“捞塘分鱼”,这是村庄集体的事,得先完成。记得老家每个村庄都有当家塘,开春时每家集资买鱼苗,过年了,请几个人穿上胶衣,从鱼塘的一边拉网,围拢向另一边,快收网时,成群的鱼儿在水面蹦跃,金黄的鱼鳞将懒散的阳光闪烁得耀眼夺目,围在岸边的男女老少指指点点,喜不自胜地指指点点:乖乖,这条鱼很肥,看,那条鱼最大…</p><p class="ql-block"> 沉甸甸的鱼网拖上岸后,两个青壮年抬着大筐,将鱼一筐筐装满称重,旁边会有一位村民公认信赖的老先生记账,称重完成后,老先生会噼哩啪啦敲一阵算盘,抬起头,扶扶啤酒瓶底般厚的老花镜,慢悠悠地咳嗽一声,抑扬顿挫地宣布,这一网总重X斤,每人分得X斤,你们看够不够,不够再捞一网~</p><p class="ql-block"> 等村长征求意见认为捞上的鱼够分时,捞塘结束,开始激动人心的分鱼了。村民会推举几个代表将鱼按大小摆成一个个圆圈,然后各家各户开始抓阄,按抓阄抓到的数字顺序分鱼,从一圈圈大鱼中按顺序拿几条,从一圈圈小鱼中按顺序拿几条,大小搭配。目测和这户人家应分得重量差不多时,上秤,数量总会八九不离十,老先生就在专门的记账薄上记下几笔,随后唱道,他某某二爷家,应得三十五斤,实得三十四斤六两,欠四两,明年找补~他某某三姑家,应分二十八斤,实分二十八斤九两,多九两,明年扣除~</p><p class="ql-block"> 我家五口人,印象中每年都能分到两三条七八斤左右的大胖头鱼,五六条两斤左右的鳙鱼,老娘早已准备好菜刀剪子,鱼分到手,马上就在水塘边忙活起来,将鱼收拾好,已时中午时分,又急忙赶回家,先煮一锅新鲜的鱼汤,一家人津津有味地喝完鲜美的鱼汤,大人们又忙活起来,留两条鱼放在橱柜,年夜饭和春节来人要做菜,剩下的腌制腊鱼,开春后还能吃好几个月。</p> <p class="ql-block"> 还有一件很热闹的事就是杀年猪。天刚麻麻亮,大人们就起床忙得不亦乐乎,将左右隔壁人家的水瓶全部借来,不停地烧开水,直到把几十个水瓶灌满,然后就焦急地等着早就预约了的杀猪匠到来,杀猪匠这个时节很忙的。</p><p class="ql-block"> 约莫还没到中午,家里刚供奉完神宗,还没来得及吃饭,俩膀粗腰圆的杀猪匠挑着担子呼哧呼哧地进了院门,“猪呢?搞快些,今个还有三头呢!”话音刚落,浓烈的酒精味就弥盖四方,大人们忙不迭放下尚未拿稳的碗筷,欢天喜地迎出去,哟,他表爷来啦,猪早就关进圈等着呢。也不知道是猪等人还是人等猪,这个高兴时刻人和猪的概念没有平常"港口(吵架、打嘴仗的意思)”时对言语的那么多计较了。</p><p class="ql-block"> 两位杀猪匠黎明时分就完成了一单,上午又干了一票,这已是吃了两顿杀猪酒,走起路来歪歪咧咧,可一看猪圈里的猪,瞬间精神焕发。倒放好“泡桶(类似于古装剧美人牛奶鲜花浴时用到的腰子型洗澡盆)”,一人按猪头,一人拽猪尾,与近两百斤的大肥猪“搏斗"起来,小孩子听着猪的嗷嗷叫,不敢靠近猪圈,远远看去,仿佛三头猪在争抢食物(形象描述,无任何污辱之意),笑得合不拢嘴。</p><p class="ql-block"> 几轮下来,他表爷和它互搏的劲头似乎都有所懈倦,说时迟那时快,听闻动静的左邻右舍们恰好赶到,拳脚棍棒齐助阵,“八戒兄”终于败下阵来,躺在地上直哼哼,俩杀猪匠又精神抖擞地将有气无力的猪拖到倒放的泡桶上,对着咽喉一刀下去(过于血腥,此处省略…字)。</p><p class="ql-block"> 猪老爷安享后,大家帮忙将泡桶翻过来,放根两头在桶外的皮绳垫底,杀猪匠喘口气,呷口茶,噗地对躺在桶里的尤物一吐为快,然后一瓶瓶开水浇到桶里,俩人各执皮绳一端,来回牵拉,不时再浇上开水。</p><p class="ql-block"> 死猪不怕开水烫,杀猪匠悠闲地边拉边烫,不一会,从担中拿出特制卷刀开始用刮猪毛,先从猪背开始,将俗称猪棕的猪背毛刮下来,小心翼翼地甩干水份,一丛丛地摆放到担中,然后就随心所欲地刮起来,一头大黑猪,很快就变成了大白猪。</p><p class="ql-block"> 在农村,称为匠的都会被大伙高看一眼,机械智能工业流水线生产还没现在先进的时候,匠,一般都是靠娴熟的手艺名噪四方,杀猪,除了是体力活,更是技术活。后面的步骤,没有多少年的经验积累,是很难做好的。</p><p class="ql-block"> 一是吹猪。吹牛许多人可以张嘴就来,吹猪,只有杀猪匠才可以张嘴就来。猪毛刮得差不多了,杀猪匠将猪抬起重新放到翻倒的泡桶上,拿出一根长长的铁钎,稍微打量下,将铁钎从猪的后蹄处沿着猪皮捅入,在不同的位置连捅几下,动作麻利精准,捅捅到位。抽出铁钎后,开始对着猪蹄吹气,两个杀猪匠轮番上阵,直吹到猪的身体变得滚圆滚圆,然后拿出麻绳扎紧猪蹄,似乎这时候有一阵微风吹过,这头猪就能飘到天空,变成一只“飞猪”。猪吹好了,才能将全身皱皱壑壑处的皮毛刮干净。</p><p class="ql-block"> 二是剖猪。两位大佬拿出挂钩,将刮得雪白干净的大肥猪倒挂在放好的木梯上,大刀阔斧齐上阵,先将猪肚子里面掏空,然后将猪分成两半,动作行云流水,虽有点残忍,却不失赏心悦目。</p><p class="ql-block">这会,大人们赶紧去处理猪内脏,喜气洋洋地去做杀猪菜。需要买猪肉的左邻右舍情绪高涨,递烟端茶,极力讨好两位操刀手,过去农村虽然几乎家家都养猪,但受瘟病、猪的生长速度、红白喜事提前杀猪等因素影响,有不少人家无年猪可杀,只有来买,主人留下自家用的,剩下的交由杀猪匠全权处理。两位大佬居高临下地傲视众人,“不要慌不要慌,一个个来”,态度虽有点冷,但手起刀落后,也总能让大多数人分到想要的肉。</p><p class="ql-block"> 猪分完了,家里的杀猪宴也做好了,两位杀猪匠在大伙的千恩万谢中腆着肚子捧起大碗喝杀猪酒,一番折腾,酒精也散发得差不多了,几碗酒下肚,乜了一眼担中主人早已准备好的杀猪礼,满意地打着酒嗝,唱下首“猪之歌”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大事忙完,剩下的都是最能让小孩子们有体验感的事。</p><p class="ql-block"> 二十七八,杀鸡宰鸭。现在菜市场天天都有杀鸡宰鸭的,小时候看家里杀鸡宰鸭却是稀罕事。大人们忙着宰杀的时候,孩子们也不闲着。</p><p class="ql-block"> 女孩子围着鸡毛转。雄纠纠的大公鸡,身上的毛斑澜溢彩,特别是尾巴上的毛,既光亮又丝滑,女孩子们精挑细选,将漂亮的羽毛搜集起来,几个丫头凑在一起,互相评论谁搜集得多,谁搜集的漂亮。每个人将最漂亮的那根羽毛小心翼翼地压在书本里,剩下的做成毽子,找个空牙膏皮,那时的牙膏皮是铅铝材质的,把牙膏嘴剪下来,底部用牙膏皮包裹磨平,将心爱的羽毛插在牙膏嘴里,毽子就做好了。</p><p class="ql-block"> 踢毽子不仅小孩子们喜欢,大人们也时不时忙里偷闲凑过来踢几脚,既温暖了身体,又舒张了心情。正所谓“三五成群俏小丫,鸿毛成撮脚尖花。翻旋羽舞千般好,跳跃毫飞一样佳。身似燕,脸如霞。稚童闲趣忘还家。前抬后打空中绚,串串银铃漫远涯。”</p><p class="ql-block"> 男孩子围着鸭肠转。找来一个编织得很密的箩筐,在提手系上绳索,将鸭肠摆进箩筐,压上一块小石头,拎到池塘边,放进靠岸附近的浅水处,片刻后快速拉起箩筐,里面总会有一些贪吃的小鱼小虾,反复几次,收获颇丰。稍大点小鱼虾晒干,以后给爸爸当下酒菜。一部分拿去喂没宰杀的小鸭。留几只装在玻璃瓶里养起来,放一粒米饭看鱼虾们抢食嬉戏,其乐无穷。</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最开心的还是看大人们围着灶台转,蒸米坯、熬糖稀、晃米面、炸圆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现在吃的炒米做法很简单,将泡好的米油炸或直接炒,小时候吃的炒米,经过淘蒸晾晒炒几道工序,味道自然不一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蒸米坯要用到一个特别的工具:饭甑。这个器具已经很久没见过,隐约记得是用杉木做成的,形状顶部略比底部大、高约半米,直径约20厘米的圆柱体,底部和内部中间有透气孔隔层,这东西不是家家都有,过年蒸米坯的时候,从东家传到西家,在大人们的手中磨得锃亮,空气中都透着杉木和米饭的清香。大人将淘死好的糯米放进饭甑,架进放了水的大铁锅,盖上苫盖,就开始烧火,水在铁锅里不停翻滚,屋里屋外很快就香气四溢,蒸米坯的火候,妈妈掌握得恰到好处,时间到了,将饭甑从锅里抬出,盛出米饭,接着蒸下一锅。盛出的糯米饭不软不硬不生不烂,粘度熟度刚好,早就围在灶边的小孩子们吹着气,烫手也顾不上了,捏起一个饭团,洒上一些白糖几粒芝麻,狼吞虎咽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蒸够了,大人们将米饭摊开到簸箕里,先晾凉,再拿到屋外晒干,晒的过程中,每隔几个时辰还要将成团的米饭捻散,晒好后,糯米饭都是一粒一粒晶莹剔透的,米坯就也做好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大多数时候过年炒制炒米,米坯还没晒成型,时间来不及,用的是上年晒成的米坯,隔年米坯炒出的,不因时间长而变质,反而更加香脆可口,传统工艺,自然是经过老祖宗不断总结有一定道理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炒米炒好了,主要有两个用途。过年来客,鸡汤泡炒米;打炒米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打炒米糖,糖稀很重要。熬糖稀也是一件很费时的事。记忆有点模糊,凭印象简单叙述一下。老家熬的是麦芽糖,小麦浸润几天发出白嫩微绿的初芽后,放进铁锅里煮,熬到一锅水由白变黄,由黄变褐后,捞出麦子,继续熬,反正很费柴火和工夫,直到一大锅水蒸发成锅底一点点,沸腾的水花变成浓稠白泡,糖稀才算熬成,早就眼巴巴盯着的小家伙们,抄起两根筷子,在锅底快速缠绕,筷子沾裹上糖稀,稍冷却,不停吮嘬,就是我们最甜蜜最幸福的时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大人们却没闲着,麻溜地将炒米、花生、芝麻倒入锅中,迅速搅拌,使糖稀充分和刚放进的材料融合,然后盛进模具,压成方形,一条条一块块地切开,炒米糖也大功告成。</span></p> <p class="ql-block"> 晃米面我记忆较为深刻。浸泡好的早稻米,兑水放到石磨上磨成米浆,这个过程我特别好奇,两块严丝合缝的圆石头,叠加一起,里面到底有什么,这么神奇,大米进去变米粉,豆子进去变豆渣,大人说里面住着神仙。眯着眼从上面石块边沿手臂粗的添料口什么也看不见,使出吃奶的劲去搬却纹丝不动,只好遗憾地错过了见神仙真容的机会。随着大人吱呀吱呀有节奏地推转,一勺一勺米浆从石磨中间缓缓流出,顺着底槽淌入石磨底下的“提亮子"里。</p><p class="ql-block"> 米浆磨好,又到了热气腾腾的时候。依旧是那个灶台,那口铁锅,铁锅上的饭甑换成了铁盘。锅里的水翻滚后,大人将米浆舀入长度比锅直径稍小的长方形铁盘,上下左右晃荡,米浆均匀地布满铁盘,放到锅里沸腾的水面上再晃荡几秒中,盘里的米浆就凝固了,瞬间提起铁盘,用筷子沿铁盘四周一划拉,然后将凝固的米浆卷起来放在砧板上,切成厘米宽的米圈,还是摊到簸箕里,晒干,晃米面也晃成了,老家人美其名曰“扬米面”。</p><p class="ql-block"> 前几盘米浆是晃不成米面的,刚卷好上砧板,就被小伙伴们抢走了,还是捏成一团,蘸上白糖,塞到肚子里,和蒸米坯一样,虽是熟悉的配方,但有各领风骚的滋味。</p><p class="ql-block"> 离开村子后,一直未吃过扬米面。多年前,第一次去广东,看到街边广东肠粉的小吃摊,虽然刚在酒店吃饱了自助早餐,又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抢了个座,激动万分,踏破铁鞋无觅处,居然在人潮汹涌的大都市,遇到了穷乡僻壤才有的"晃米面"。</p><p class="ql-block"> 现在各种美食已遍布大街小巷,但无论是老乡鸡的“鸡汤扬米面”,还是挂着噱头的“石磨广东肠粉”茶餐厅,都没有了等在锅边的那团晃米面的滋味,这般感觉如同年味淡了一样。</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炸圆子、炸小吃相比而言程序稍微简单点,现在依然是很多家庭过年的保留项目,就不多赘言。</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过小年后,经过热闹又从容的忙碌,不知不觉就到了年三十,这几天,大人小孩都非常充实,村头巷尾,有滋有味,阵阵欢笑,袅袅炊烟,舞出一道道热火朝天的美景。</span></p> <p class="ql-block"> 年三十这天,空气中氤氲着的甜蜜祥和喜庆气息,浓烈地弥漫在村子里的角角落落,过年啦!</p><p class="ql-block"> 一大早,大伙都笑盈盈地忙碌起来。最忙的要数村子里几位毛笔字写得"有劲"的老先生,挨家挨户帮大家写春联。村里人对春联很重视,虽说会写字的人多,但都想请字写得最好的先生来写,贴出来,厚重大气耐看,有亲戚来拜年,可以显摆显摆、说道说道,这个是谁谁写的,好在哪哪,评头论足一番,主人倍有自己也是半个文化人的面子。</p><p class="ql-block"> 几位老先生大清早开始,笔走龙蛇,挥毫泼墨,一定要赶在中午之前把所有的春联写好,时间虽有点仓促,但写出来的字却一点也不含糊,遒劲端正,洒脱硬朗,倒不是为了人家的两包烟一瓶酒,而是在乎自己的名望。</p><p class="ql-block"> 内容基本上都差不多,家有高寿老人的,写“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有中学生的,写“十分春色,万里鹏程”;灶房写“细水长流,蒸蒸日上”;猪圈鸡棚写“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横批大都是“吉祥如意”、“平安富贵”,等等。</p><p class="ql-block"> 老先生在写字,大人们都会使唤小孩在旁边侍候,“去,学着点,长大了,门对子就你们写了”,自己忙着熬浆糊,贴春联的浆糊都是自己熬,一点磨着很粗的糯米粉,在锅里文火慢熬,直到熬出粘稠的糊糊,贴在门框上才牢固。</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除了贴春联,还要贴"门庆子”,查资料,才知道学名叫“过门笺”,又叫"挂钱”,挂钱上刻镂着吉祥的图案和文字,沿门框上方贴牢,下面大部悬空,五颜六色,可随风飘动。挂钱与对联搭配着贴,一是表示一种祝福,表示吉祥如意的意思,二是象征着富有,即有钱的意思。</p><p class="ql-block"> 中分时分,贴好的<span style="font-size: 18px;">挂钱和春联交相辉映,满院满屋焕然一新,空气都变得鲜艳起来,呈现出一派浓厚的乡土气息和辞旧迎新的节日景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家家户户春联的内容大都以喜庆祝福为主,当然也有例外的,印象中有两户大门贴上的春联,总是别具一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那个年代农业税尚未取消,虽是义务教育,但在农村实施得不很均衡,每年交农业税和子女上学费用是农民最大的负担,由此常常会引发乡村干部与农民矛盾。有位村民比较早就出门务工,是村里第一批出远门“搞副业”的打工人,见识较多,他每年坚持自己写春联,他家的春联只要贴出来,在村里会引发一系列轰动事件,会有很多人去围观看热闹,也成了村里年三十的新习俗。记得我上初中的有一年,跟着大伙跑到他家门口去凑热闹,他家大门贴好的春联只剩上联,下联被村干部用墨汁涂抹掉了,上联的内容:上面收下面要老子何日富,很遗憾,至今都没搞清他的下联是什么。后来听说一到过年,他就会被有关部门训戒,有所收敛,记忆犹新的是,离开老家的前一年,他家的“大门对”内容:大腹便便满肚肥肠罪过罪过,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善哉善哉,这幅春联至今仍有教育意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另一位是我的长辈,爷爷最小的胞弟,这位老爹爹可以说博古通今,才高八斗,如果在古代,应该称得上是“举人”级别的,但是经历非常复杂,据说年轻时曾给一位开国戍边大将做过秘书,中年后不明不白地从前苏联一路坎坷回到老家,孤身一人终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老爹爹性情寡味,回老家后对自己的经历讳莫如深,唯嗜烟酒如命,一手拿经天玮地的罗盘,一手拿挫万物揽鬼神的文笔,从早到晚嘴里吞云吐雾酒醺醺,靠给十里八乡的逝者办白事为生。村里的春联,一半多出于他的大笔,但他自己家两间小茅庐的春联,几乎很少亲自下笔。也许是从小对语文的兴趣较浓,我在村里的小学每次语文都能考个好成绩,老爹爹对我稍有偏爱,记得有一次我问起他的过去和家人,他丝毫不恼怒,从床底下翻半天,找出一本发黄的线装书,让我一字不落的背完,再去问他,这本书我没背完,但对我以后的文言文学习帮助很大,话题扯远了,其中旧事,内容丰富又传奇,待有时间再专门作小文缅念。他的春联很少自己写,只得记有两年把我叫过去,他说我写,有一年写的是"东倒西歪屋,千锤百炼人”,有一年写的是"认真中随便,随便后认真”,我写的字自然是东倒西歪,但这这两幅联,蕴味无穷。</span></p> <p class="ql-block"> 年三十的午饭,一般都很简单,春联贴好,家里再次收拾一遍,鸡鸭鱼肉,炖炒煎炸,虽也忙个没歇,却感受不到饥饿,期待着,期待着一年中最重要的一餐饭——年夜饭的到来。</p><p class="ql-block"> 终于盼到大人将桌凳搬到屋外,按过小年的仪式来一遍,谓之"请祖",先请老祖宗们吃好年夜饭,一边磕头,一边念叼,祖宗们过好年,保佑后辈一家来年顺顺利利,平安健康,很朴素的祈愿。</p><p class="ql-block"> 仪式结束,桌凳搬回堂屋,年夜饭正式开始。</p><p class="ql-block"> 依次坐好,一大家人其乐融融,诸多的愁眉烦恼,抛去,全部的喜乐欢悦,自来。大人们坦诚倾叙,开怀畅饮,谈一年来的笑闻趣事,家长里短。孩子们无束举止,肆意嬉闹,争抢着先对长辈们说出“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之类的祝福语,因为,长辈们的压岁红包已高高举起。那时候那一刻,真的只在乎谁先拿到红包,写春联裁剩下的红纸糊成的红纸包,根本不在乎红包里有几块钱。</p><p class="ql-block"> 虽然那时候,丰盛的年夜饭是一年中吃得最好的一餐,但最大的乐趣,是一家人在一起相聚欢闹,不仅仅是大年夜可口的饭菜。</p><p class="ql-block"> 谁先抢到红包,谁就可以带头去放烟花,那手持的“连珠筒”,对孩子们来说,比孙悟空的金箍捧更法力无边。</p><p class="ql-block"> 虽然漫天星空中烟花发出的光彩微不足道,却是小伙伴自己掌握在手的,每个烟花弹喷发绽放的瞬间,那股兴奋劲,那震彻云霄的欢呼,响彻亮堂整个村庄。</p><p class="ql-block"> 万家团圆,普天同庆,有味道!</p><p class="ql-block"> 为什么说现在的年味淡了呢?长辈们说,现在天天像过年,物质感比任何时候都富足,也许,是少了对传统文化的体验感和仪式感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本想再说说拜年。有时间再写了。</p><p class="ql-block"> 中庸者信笔涂鸦于牛运之年正月。未校对文字,未推敲语句,直抒胸臆,敬请斧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