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玉手记

逍遥游

藏玉手记(一)

/逍遥游

玩玉不宜贪，玉随人缘 。许多玩玉人是从明清旧玉小花片起步的。硬度在5.5度以上的一些角闪石手工艺制品也可盘玩，日子长了自然起包浆，玉内白色矿物粉质随人体温缓缓逼出，日后一样晶莹透脱，熟若米脂，既获玉石知识亦惹人眼馋，贻养心性：石蕴玉而山辉，水含珠则川媚。

　　

鉴赏古玉颇难。不能泛泛称谓，信口而来，有些指啥是啥的商贾走贩不足为凭不可轻信，早些年，我常往返于沪上，见有一浙江籍摆地摊者，将仿制的良渚玉璧摆在上海福佑路小弄人行道旁，麻袋里齐齐装了十几叠，开价3000元，若真者起码再添两个零。良渚古玉大都是国家批准发掘遗址后出土的，也有遗址因长年水土流失，或经年遭农民取土破坏零星散落，于是，一些混迹于此的玩玉游子，独具慧眼者有可能梦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辗转千年的绿野仙踪会遗落在云散云集的地摊市场。

大凡宋以前玉器多少带有沁色，也有质坚致密的和田玉料不易受沁，抑或葬坑条件好，或北方土质枯燥，一般玉石密度紧，打磨愈光滑者，器表纤维毛孔愈细，土坑色素便不易吸收。沁彩、蛀孔、蚀斑、土咬、水腐(水锈)、钙化、变形，乃出土古玉之常见现象，也有整器朽烂入骨，无天窗可寻者，这类玉一般硬度平均骨质疏松。近年湖州地区作伪者，皆用酸性化学物质药成，若遇沸水泡沏，怪味尽去，旧时，盖古玉精英，玉工必选上乘之材而为，由于它质坚缜密，加之磨琢有方，故负黄土而不糟，历千年而不败。

社会上常听人提起“包浆”，真要是问他其原由与特征必答其喏喏，张口惘然！包浆是先天材质与后期作用的结果，玉器成品经抛磨后似凝似脂，表皮细腻白皙，滑如佳人肌肤，微透、状若亚光、由于久经蒙尘，遇汗渍与空气中氧化侵蚀及人手盘抹之综合现象。

玉料准则包浆佳。有玉工将其慢轮抛磨，加“解玉沙”少许，能产生蜡状光泽，从亚光状态到高光时刻，全在一个调控转速问题，此法可随要求产生油性光泽或玻璃光泽。出土古玉常累积地下水银，见之似绢，抚之如镜，这是原生态“包浆”，若佩其身水银则遇热气化飞升，故古玉宜藏即藏，宜玩则玩。另一类性涩气滞的古玉（石性重）则需人气喂养，它会越养越美，美得状如度蜜月期的素装女眷。这也就是晚清玩玉大家刘大同所云：“色浆涌动，精光大来”。

古玉不易辨，宋徽宗赵佶按《吉金图》摹本炮制了许多玉制商周礼器，后代有相袭。达清，爱看“故朝旧苔痕”的乾隆又喜好仿制三代故物，时留皮染色、烘、烧、提油，不一而足；史传乾隆弘历能辨玉识玉，能一眼认出古玉两次入土，我想这大概也是满朝忠臣附会金口。当代玉市琳琅满目，无器不伪，无所不为。所以建立在传统《古玉图考》之上的古玉形制学，本质上已不能释义达观，一些形而上的复制品恰似盗版光盘欺世又欺人，以往单一的形制尺寸，图案纹饰之比较性理论属于释义学意义上的现象范畴，已不能满足仿品日趋科技化的当代。

藏宝于民。一些至今仍在民间轶散的古玉，不乏有文物级，也许某件一级古玉在某处某人手中百年而无人能识。未来的玉市场，正是古玉等待识家的市场，这需要赏玉人不断提高自身修养，或某家某言以其理论去解放古器。同时，理论也可能在泛泛之内容空洞中，抹杀了作为真品的客观存在。

古玉沁名颇多，无可赘述。常遇，有引章摘句老雕虫，忽悠心血来潮，读了几本玉器书便去市上选购，结果交了数万元学费（我遇到过前后化了二三十万的）终仍一知半解。所谓血沁并不殷红，赤如新鲜者必假；岂知猪狗之血隔夜黯然，那有埋土千年而血筋仍鲜红者！牛毛纹，碎瓷纹，蚀斑，现代技术皆能为之；蚁蛀孔则用氢氟酸腐蚀，再加上刻意制残，药出生坑灰皮，与高古陶器一并出样，混淆看官……千态万状！玩家最好还是审慎，以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是些石头！

鸡骨白，这是一类高古玉沁彩名称。鸡骨白者十有八九是青绿玉料，有时硬度较低的绿玉髓也产生“鸡骨白”现象，这与周边水土环境有关，一些年代较早的高台堆土墓大多是含碱较高的黄土，鸡骨白，可能就是简单的水蚀与酸碱中和的化学反应，积漫长的地气地温所成。一般来说，三百年始受沁，历1500年玉器表面才有斑斑驳驳极其微弱的鸡骨白，良渚古玉则通体白化，钙白入骨，望去，它有如三九天挂在窗前檐下的一块腊肉，然以嬗变者为真，又不同于一般“石灰古”，后者僵而不化，形成机率反而少之又少。

识玉，玩玉到自己能鉴赏古玉，这是三个阶段三种不同的过程。需要玩家有一定的执着和思辨，要理解不同历史时期的玉作风格和图案构成。不要参照书本上的典型器，去市场寻找同样的东西，岂知古玉无双，手工制品件件不一样，就象世间手工编制的竹篮子，没有一只与之重复，若是一模一样，便是电脑与模具的产物。

收藏玩赏之余，能了解或掌握点绘画的色彩知识，有助于熟稔或把握古玉沁彩，面对玉市上林林总总的有色玉，便能做到心中有玉心中有谱，所以行家几步之外已知真假，手头一掂便觉好坏。

真玩古玉者，大都不卑不亢，不迷信古玉之奇货难遇，也不随大流之云云数落，可转让，可自娱自乐。能臻其完美也能守其残缺。说古玉难得是假，得而不识才是真。抛开史前漫长的黑暗期，仅两周两汉就占了1500年左右，差不多是汉末至清代历年之总和，非考古出土的古玉应该有，没有才不正常。一些真品遗玉正伴随着愈来愈多的膺品在旧物市场上大唱其逍遥游，而热衷于此，真正崇尚古文化的人，只是路过将它们领回家，视同孤儿！

其实，历朝历代皆有工精工劣之器。那要看藏家和欣赏者合理酌情对待，古时坊间玉工与现代急功就利者不一样，他们是不计时间不惜工本，脚踏铊机，数暮鼓晨钟，故能随心所欲为其细致精微，古时候的玉工师傅靠的是投入静得下心，以线锯、铊具和金刚石(有晋代郭璞注《山海经*西山经第二》曰：“今徼外出金刚石，石属而似金，有光彩可以刻玉”，慢慢为之，有时一件玉器便是一位玉工一生努力的结果，甚或几代人得以完成。做好的成品，只提供给公卿贵胄、或士绅贤达或富甲一方的地主，一些瑕疵残件，简率工拙者则留在当地商贾市肆。

若论精工细作，有明清两朝堪称翘楚；乾隆工艺则无所不能，已臻峰巅。更有“良工虽集京师，工精首推苏郡”。然尔，一些事实上存在的、简约工不甚正者反而倾倒了古玉鉴赏者；典型的汉八刀，翁仲，蝉儿，明工字牌佩以及良渚文化的玉鸟玉龟，都是高度凝炼的逸品杰作。你想！去繁入简，这意味着作品原型的演变和日趋成熟，不知在玉工之手反复揣摩、雕刻多少回？耗去了多少料？其抽象得法变型有度，令现代工匠莫能为之，你能说八大山人的写意画不如宫院派工笔界画吗？同是汉代玉器，一类纤细隽永，另一类则粗犷简约，审美上不分轩轾，一如良渚玉琮，素以纹饰繁缛著称，而同期的玉璧大都朴实无华，大器不琢，浑然天成！

学海无涯苦作舟，玉山采料险为境，本文作者想以一组古时和田地区昆仑山的采玉场景来结束此文：

……雪水流融，在潺潺湍湍的玉龙喀什河，一群二八少女，她们手挽手肩并肩，赤脚裸身踏石，觉籽玉，而鞠躬拾起，“其俗以女子赤身没水而取之，玉属阴，与女同，需月华之下相召，则玉留不逝，易于捞取”，男人们则上山找大材山料，古时昆仑地势险恶，上好山料又大都匿于海拔4000米以上，腿一软，鞋一滑，稍不留神便死在大山中。

和田当地采玉人有歌留下，他们传唱着祖辈留下来的采玉歌：

“采玉难，采玉难，越三江五湖至昆仑山；千人往，百人返，百人往而十人返”。

(文原载于《常熟文博》1998年第一期。现重刊附图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