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大哥七十岁那年秋天，我们柳家的兄妹们结伴一起回东北老家给大哥祝寿，一家老少三十多口欢聚一起，热闹非凡。幼小的孙子们辨认着田地里的各种农作物，大一些孩子们追着逗家里的小鸡大鹅，子女们围在一起谈论各种话题，大人们有空就在一起聊从前的故事，兴致来了唱一曲舞一段，似乎都回到了过去。</p><p class="ql-block"> 几天的欢乐团聚很快过去，转眼到了离别的时间。早饭过后，大家为收拾行李忙碌的时候，大哥招呼大家围坐在一起。他从书柜里拿出来一个旧木盒，“今天你们要回各自的家了，临走前，想让你们看一样东西。”</p> <p class="ql-block"> 大哥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旧木盒，木盒里有一个旧布包，再打开是几层旧报纸，最里面是一把捆绑整齐的烟叶和一沓泛黄的卷烟纸。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这是爸爸生前种的烟叶，你们都过来抽几口吧。”大哥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眼里盈满了泪水。只见他轻轻地拿起一片烟叶分成几份，默默地给每人分发烟叶和卷烟纸。</p> <p class="ql-block"> 我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这些老物件，旧木盒、旧花布、旧报纸、烟叶、草。旧木盒看上去很旧，也许是抚摸的次数太多，四角边缘被磨得铮亮。旧花布像是从六、七十年代常见的红底印牡丹花的被面上扯下来的。旧报纸已经泛黄，上面的字晕染成了一片。烟叶又宽又长，深黄色夹杂着斑驳的浅棕色，烟叶的杆颈部是用草绳绑着的。</p> <p class="ql-block"> 我一眼能看出捆绑草绳的纹理是左撇子的手搓编的。这是多么熟悉的父亲搓编的草绳呀！天哪，这是三十多年前父亲生前种植的烟叶啊！ </p><p class="ql-block"> 屋子里静悄悄的，我看见大哥在闭着眼睛默默地抽着烟，二哥则凝视着自己缓缓吐出来的一圈一圈的烟雾沉思不语，三哥早已泪流满面用他颤抖的手慢慢地卷着烟卷，大姐在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草绳，二姐和小妹的脸上也挂满了泪珠，我强忍着怕哭出声来，闭着眼睛使劲儿地吸气，试图将充满整个屋子的这股烟草味都吸到胸腔里。</p> <p class="ql-block"> 眼前熟悉的烟叶和满屋子的青烟，仿佛穿越了时空，与心底封存已久的记忆重合在了一起，把我带到了那段艰辛而又充满亲情的岁月。 </p><p class="ql-block"> 我似乎看到了那片绿油油的茂盛的烟草田，父亲母亲在田里辛勤劳作，回到了我们生活过的那个充满温馨的家，还有那个小院子，似乎听到了爸爸妈妈在跟我们聊天，院子里传来阵阵笑声和歌声，还有朗朗的读书声…… </p><p class="ql-block"> 我的老家在交通极其闭塞的偏远的小村庄，家里兄妹众多，属于全村里最贫寒的家庭之一。在那个年代仅凭地里的庄稼根本解决不了一大家子的生计和外地上学的孩子们的费用。于是烟叶成了家里重要的经济来源。很长的一段时间，院子周围一大片田地里种的都是烟草，烟叶成了一家人的希望和依靠，那片地也成了我们的另一半家园。</p> <p class="ql-block"> 种植烟叶是苦差事，需要认真细致的劳作和精心的打理。发种、落种、减苗、除草、拢土、施肥、去叉、浇灌、晒烟、捂烟，每一项的工序都涉及到烟叶的品质，一项都不容马虎。父亲和母亲每天都在田地里忙一刻都不得闲。 </p><p class="ql-block"> 我们几个姊妹放学回家后，首先做的是帮父母亲做各种各样的田地里的这些农活儿。 </p><p class="ql-block"> 记得收获烟草的季节来临，父母领着我们用草绳子把烟叶一片一片地编成一长条一长条的编挂，白天挂在阳光充足的场地里，夜晚则收回到通风良好的地方。但晒烟的季节却是多雨季节。 许多时候，无论我们是在上课还是在操场上玩耍，只要有下雨的预兆或者下雨，我们全家老少所有的成员都会不约而同即刻跑回家收晾晒着的烟草。</p> <p class="ql-block"> 每到晚上，我们几个兄妹坐在炕上围着饭桌，昏暗的煤油灯下，做作业和复习功课，不懂的问题就问哥哥姐姐，有时候叽叽喳喳地讲一些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p><p class="ql-block"> 父亲和母亲晚上也总是闲不下来。印象里母亲几乎每天都在缝补衣服。父亲则整理烟叶或搓编草绳。父亲有时候还低声动情地哼着朝鲜族歌谣，偶尔还给我们讲述当年背井离乡漂泊到这里，以及从无一人的一大片沼泽地开荒开始到形成这个村庄的故事，供大哥二哥完成学业故事。所听到的每一个故事没有一个是不让我动容的。苦难的家庭史，每次都说得我们姊妹泪流满面。</p> <p class="ql-block"> 父亲跟我们讲述的一件事，让我至今都忘不了。 </p><p class="ql-block"> 大哥是在外地读的高中。那时候家里困难，为了凑够学费，父亲带着大哥二哥到集市上卖烟叶。那个时候交通极不方便，父亲和大哥二哥三人背着满满的烟叶，徒步从家走到佳木斯集市，足足三百多里路，他们从凌晨三点出发第二天的下午两三点才赶到集市。卖烟叶凑齐学费之后，大哥直接去了学校，父亲和二哥一直等着卖完烟叶才回到家里。当时大哥也不过才16岁，二哥才14岁。</p> <p class="ql-block"> 我们家的七个兄妹都是这样地完成了学业，从老大一直到小妹，老二帮着父母供老大上学，等老大毕业了再帮着老二上大学，这种循环一直延续到小妹大学毕业。种植烟草也就持续到了小妹大学毕业的那一年。</p><p class="ql-block"> 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是“家里再穷，哪怕要饭我也要供娃们读书。只要努力，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后来的几十年里，我们七个兄妹都把父亲的这句话当作了自己家的家训，任何时候都把读书当成头等重要，努力当作人生的重要组成部分。</p> <p class="ql-block"> 记得最后一批烟叶拿到集市上卖的那天，母亲破例精心准备了酒席。至今忘不了全家人在屋前院子借着月光载歌载舞欢乐的一幕幕情景。有当主持人的，有拉小提琴的，有敲锅碗瓢盆的 ，有唱歌跳舞的。</p><p class="ql-block"> 大哥借着酒劲儿唱他每次都爱唱的那首“有情千里”，“走啊走，向着种土豆种高粱的山沟故乡。贫穷也好，孤独也罢，我都无所谓 。妹妹呀，要幸福地生活，有情千里鲜花绽放，无情千里白雪纷飞” 当年我不理解为什么大哥每次唱的都如此动情。过了很多年以后，我再听这首歌，每次都思绪万千。因为这首歌像是写了大哥当年为了帮父母照顾下面幼小的弟弟妹妹，决然放弃城市生活回到贫穷家乡时的真实写照。这篇美篇的音乐就是这首歌。</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全家人就这样互相搀扶着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贫穷苦难却充满了亲情和爱的日日夜夜。</p> <p class="ql-block"> 屋子里依然很静，烟雾弥漫了整间屋子。等我回过神儿来，看见大哥像打开时那样，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烟叶用那块旧报纸和旧花布包裹起来，重新装进了那个旧木盒里。 </p><p class="ql-block"> 瞬间，我觉得木盒里装着的是父亲母亲的汗水泪水，装的是父母对儿女们的无限的爱，同时也装着我们对父母的无尽的思念。</p> <p class="ql-block"> 我们兄妹几个背着行囊跟大哥道别以后，不约而同地转向了我们小时候曾经生活过的那个院子的方向，想再看一眼那片田地，再踏一踏那个充满爱和回忆的烟草地…… </p><p class="ql-block"> 我不舍地回头望去，见大哥还在高举着手向远走的我们挥着，泪水再次充盈着我的双眼，模糊了我的视线……</p> <p class="ql-block"> ——此篇谨献给天堂里的爸爸妈妈，献给敬爱的哥哥姐姐们还有小妹，也献给经历过那个岁月的人们。</p><p class="ql-block"> 2021年于北京</p> <p class="ql-block"> （本篇发表以后，很多朋友问所配的音乐。这首是韩国的著名歌曲“有情千里”，是由韩国国宝级的歌手罗勋儿唱的。这首歌的意境几乎是我大哥当年回农村故乡的写照。歌词大意是这样的。</p><p class="ql-block">走呀走吧，牵着年幼儿子的手</p><p class="ql-block">向着种土豆高粱的贫瘠山沟我的故乡</p><p class="ql-block">贫穷也好孤单也好都无所谓</p><p class="ql-block">泪水侵泡的行李上面</p><p class="ql-block">洒满着黄昏的霞光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是怨恨世道还是埋怨我的妻子</p><p class="ql-block">妹妹慧淑呀，一定要幸福地生活</p><p class="ql-block">没有尽头的人生路到底有几道弯</p><p class="ql-block">友情千里有花绽放</p><p class="ql-block"> 无情千里有雪纷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