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2019年10月1日于上榕庄</p><p class="ql-block">(本文记述一位闽西南山区母亲的一生,反映了从民国中期到二十世纪末福建山区乃至中国的发展变迁,感叹,感慨,感激,感恩。今日之中国,国家稳定与繁荣,吾辈幸福与富足,是先辈们几代人的抗争与奋斗而来的,不能忘,不会忘,不敢忘。牢记过去,期待未来,坚信美好!)</p> <p class="ql-block">母亲已离开我们近二十一年了,每当夜深人静,逢年过节,或家人相聚之时,总会想起她老人家。她的音容笑貌,无时不浮现在我们面前,她的点滴往事,始终铭刻在我们的心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苦难的童年(1929—1945年)</p><p class="ql-block">母亲于1929年6月21日出生于华安县迎富保道楼(今南靖县和溪镇迎新村)。外公游广迈,外婆林新娘,共生育了大舅游根*、二舅游年*、大姨游素*和母亲游淑*等四人。</p><p class="ql-block">民国初年,这是一个动荡的年代,地处南靖、华安、漳平三县交界的俗称“横富”的母亲老家,土地贫瘠,世风日下,土匪横行,真正属于穷乡僻壤。世代种地、一穷二白的外公,实在无法养育四个子女成人,加上那时社会“童养媳”陋习盛行,便将年幼的她远送到离家二十里外的和溪乡林坂村“后处仔”林*永家,成了林家的童养媳。当多少孩子懵懂着还在父母怀里撒娇、需父母牵手而行时,年仅三岁的她有着怎样的感受,是孤独无助、还是惊恐失望,我是无法想象,也从未听到母亲说起的。</p><p class="ql-block">民国时期的林家是一个破落的家庭。在那社会动荡无序、宗法影响式微的年代,家中独男的林*永成了一个游手好闲之人。在母亲依稀的记忆里,养父常常打骂自己的妻子。母亲十三岁那年,养母为跟踪养父的不堪行为,无意中竟被踢死。再无养母的关照,养父又无力且无心操持小家,母亲只好凭借自己瘦小的双肩扛起家庭生活的重担,洗衣做饭,砍柴割稻,舂米缝衣,无一不为,不堪的重负也造就了其勤劳刚毅的性格。</p><p class="ql-block">养母去世后,养父仍不干事,家中再无经济来源,便把年少的母亲卖给“山后林”一老头为妾,还私自收下十二石稻谷为“聘礼”,权当吸食鸦片资费,不久便挥霍殆尽。在好心人的点拨下,已经懂事的母亲,誓死抗争,养父才不敢强逼就范。但是,一个小姑娘却无辜欠下了这笔“卖身债”。无情的岁月磨练着她,幸好有了几个知心的童伴,伴随她慢慢成长为一个可人的大姑娘。</p><p class="ql-block">在“后处仔”生活的十三年里,母亲终生最好的女伴、邻居有个年长一岁的小姐姐——我们称之为“凤仔阿婆”,每有难处,总会相帮。母亲多次回忆说,那时自己个小体弱,每次舂米,石碓头无法抬起,她总会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帮忙,还常常帮自己出主意,处理日常事务。母亲总是教育我们要记住这些恩情。在这个小寨子里,母亲爽朗性格和勤劳品格,博取了众人的赞赏和关心。她的故事,至今还在老辈中流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不易的青春(1946-1949年)</p><p class="ql-block">1946年,母亲十七岁,已长成标致的大姑娘,长辈开始为她考虑婚嫁。经本家二十一世阿婆“红姨干”的热心撮合,母亲认识了比自己大十二岁的林溪“奂美堂”的林清*(即后来的父亲),不久便结了婚。</p><p class="ql-block">父亲是一个勤劳的老实人,此时已年届三十,其父母均已过世,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均在金山河墘村生活,他除了在和溪到金山二地放木排,常常四处打工,偶尔在老家。因从小就给人打长工,结婚时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最后向同样穷苦出身的打工兄弟“三国尾”成烈借来一套新衣服去迎娶新娘,所以没能给母亲的养父林*永带来多少聘礼,还被*强加偿还原先被其挥霍掉的十二石稻谷。父亲在事前向米会借了24石(约合2400斤)大米挑到林*永家作为聘礼。在迎娶的当天,不明就里的林*永父亲认为父亲空手迎亲,加上邻人的煽动,坚决不让新娘出门,还拿着杀猪刀和麻绳,来到 “奂美堂”勒索,遭到了他人的阻拦和嘲弄。也是成烈、荣丰(林坂)那几个打工兄弟,临时借来一点钱物,由住在“新楼”的族长天富公出面,才把他们父子打发了事。直到当日傍晚,新娘才进这个残破的“新家”。母亲每次把它当成故事,说与孩子们听,眼里总是饱含泪水。这种苦,这种痛,让旁人都能感到扎心和无奈。</p><p class="ql-block">新中国建立前夕,困苦交加的林*永也到林溪与 “流美堂”寡妇“红柑婆”同居度日。“流美堂”与“奂美堂”相距仅数百米,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便常常与母亲相遇。每当林*永赶集路过“奂美堂”,宽宏大度的母亲总是充满着尊重和盛情接待。在温饱无着、子女又多的年代,每逢过节,母亲还常常把好吃的匀出一些给养父送去,直至1973年养父去世。所有这些,我们这些孩子都看在眼里,由此也深深地懂得了孝道和为人的道理。</p><p class="ql-block">母亲嫁到一穷二白的“奂美堂”,又要面对人生的一道道难题。那时还是民国末年,和溪地处偏僻山区,战争虽远,但百姓民不聊生,社会礼崩乐坏,穷人为生存而困难重重,身累心苦矣。据大姐后来回忆,有一次,母亲到“新楼”借石碓舂米,舂到一半,此处大户人家(解放后身份“地主”)*富之妻桂*也来舂米,母亲被迫连米带糠舀起装在箩筐等候,苦等许久,待她们做好回家,才继续加工,做完已过午饭了,家中还有嗷嗷待哺的女儿,当时母亲是又急又无奈。富人的傲慢,深深刺痛着母亲倔强的心。</p><p class="ql-block">1948—1949年,国民党与共产党还处于战争中,国民党节节败退,处处抓壮丁,穷困独身的父亲无辜成为被抓对象。父亲为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小家和周济远在金山河墘幼小的弟弟妹妹的生活,只好处处躲避,白天到外乡打工,晚上才偷偷回家。当时,担任甲长的林*春(住在邻居“鸡脚堂”)到处宣扬:只要某人回家,便抓去当壮丁。面对这种情况,母亲便得独立操持这个小家,还得伺候年老的婆婆——父亲的养母。受人欺负的日子,使从小历经苦难的母亲,发誓一定要自力更生,壮大自己,一定要添置所有的生活生产用具,建设好自己的家园。正是这样的激励,后来的奂美楼才得以年年发展,成为村里较为富裕和谐的大家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奋斗的岁月(1950—1985年)</p><p class="ql-block">母亲是伟大的,她一生养育了我们九个兄弟姐妹,即使在1958-1961年全国三年困难时期(又称“度荒”时期),基本保证了所有孩子的温饱,也始终坚强地亲自抚养所有的孩子,保证每个孩子健康成长,没有一个孩子送人,这在那个年代也是少有的。在那个时时都有生存压力的年代,母亲和父亲一样,深刻领会了勤劳才能过好日子的道理。因此,他们主持下的择婿和择媳标准,主要就是做事勤劳和为人正派。由于观念相同,如今,我们九个同胞虽各自成家,但依旧往来密切,亲如一家。 </p><p class="ql-block">1947年大姐*琴出生,1963年出嫁。</p><p class="ql-block">1949年二姐*眉出生,1965年出嫁。</p><p class="ql-block">1951年三姐*香出生,1967年结婚,三姐夫*生入赘。</p><p class="ql-block">1953年俊*出生,1978年结婚。</p><p class="ql-block">1955年高*出生,1982年结婚</p><p class="ql-block">1957年月*出生,1978年出嫁</p><p class="ql-block">1960年碧*出生,1983年出嫁</p><p class="ql-block">1962年*凤出生,1991年出嫁</p><p class="ql-block">1964年明*出生,1995年结婚</p><p class="ql-block">母亲是一个吃苦耐劳、善于勤俭持家的能干女人。解放后的十年里,父亲是生产大队青年队的主力,还兼任乡农会主任、生产队长等职,工作繁忙,常常是白天干公活挣工分,晚上才能摸黑种植、收割自家水稻。1950年全国开始土地改革,大姐4岁。她6岁时开始学会放牛,每天沿着茶米山—大宗—芬行线路往返。此时,大姐已到读书年纪,因为需要放牛挣工分,被耽误了学习的机会。从此,一生未上学。大姐十一岁时,因三头公牛争斗,险被踩死。</p><p class="ql-block">1958年农村进入人民公社化时期,大集体时代到来。母亲白天带着二个十来岁的女儿,牧放生产队的十几头耕牛,还得捡牛粪、养猪积肥、烧草木灰肥等上交生产队,换取工分,年中年底才可换回生产队的口粮。母亲除为公家的劳动外,还得操持一个大家庭的吃穿生活。除了三餐的安排,还得在房前屋后、树下河边的零星空地上,种植蔬菜、地瓜、芋头、竹子等,自己解决大家庭的吃饭问题。</p><p class="ql-block">1958-1961年,由于天灾人祸,全国高度缺粮,饿死人无数。父母亲和七个孩子,每天基本靠牛皮菜、其它菜叶加上一把大米熬粥度日,最好的仅仅是地瓜稀饭充饥。</p><p class="ql-block">1961年,由于人口不断增多,加上年久失修,已有数百年的祠堂老屋无法正常居住,父母在困难中重修了“奂美堂”。</p><p class="ql-block">1967年3月起,中央军委发动“支农”等“三支二军”运动,驻地部队官兵下到生产队一同开展农田生产活动,原来水稻粮食一年的单季种植改为双季种植,以增加粮食产量,由此政府也双倍增加粮食的统一购买数量。此后,农民的负担大大加重。统购粮一直持续了三十九年,直到1992年才取消。</p><p class="ql-block">1968年父母亲在经济稍有改善的情况下下定决心,组织力量新建“奂美楼”。这是一座后排五开间的二层土木结构楼房,两侧各有四间厨房,前排五开间平房的闽西南山区的大型四合院。当时父母节衣缩食,筹集资金,亲自到十几公里外的大山购买建房木料,利用人力肩扛回来;此外,建设所需的挖山填土、砌立石基、夯筑土墙、架构横梁、铺瓦平地等全部工程,父亲亲力亲为,母亲主抓后勤支援,家中成为劳力的孩子也积极参与其中,在大舅和众多亲朋好友的大力支持下,当年先建成正房五开间的二层土木结构楼房,较好地解决家人的居住问题。整个“大五间”四合院的项目工程,一直到八十年代才全部完成。这时,父亲已届七十、母亲已届六十了。在极为困难的条件下新建“奂美楼”,推倒原来昏暗低矮祠堂旧屋,新建宽阔明亮的二层宏大楼房,这在当时是他人不可想象的大事,它彻底改变了林家居住的格局环境,也由此改变了以往“奂美堂”数代单丁贫弱面貌,从此“奂美楼”人丁兴旺,生活蒸蒸日上,呈现出美好景象。</p><p class="ql-block">1979年,母亲为挣点小钱贴补家用,在“新后潭”河边七八米高的悬崖处砍伐造纸材料——芦苇(俗称“官真”)卖钱,不慎摔下半崖,身体幸无大碍。</p><p class="ql-block">母亲是一个有能力、有主张的女人,虽然她从未读过书,基本不识字,但生活的磨练,养成了良好的判断和理财能力。</p><p class="ql-block">地处漳州、龙岩四县五乡交界的和溪集市,从民国初年就是漳州地区三大集镇之一,原本十分繁荣。从七十年代后期开始,一切归公所有的大锅饭生产体制有所松动,农村集贸市场又开始恢复。母亲意识到,在农村,农民日夜劳作,种植树木和水稻等季节性农作物,每年收成次数少,收入也十分有限,根本无法解决大家庭十几人的温饱问题,必需种植蔬菜、饲养家禽等大家日常都需要的短平快的农产品,到集镇上卖钱换取家里的油盐酱醋和布料等日常生活必需品,以及支付理发、建房、打家具、修缮农具、孩子读书、购买逢年过节用品、迎来送往礼品等一切用度。于是,她起早贪黑,利用大部分时间,种植蔬菜,饲养鸡鸭家禽和母猪下崽,同时也调动孩子们参与劳动,白天挑着满满的蔬菜担子或鸡鸭,到二公里之外的集市售卖。这项劳作一直持续到1995年才停止。母亲售卖的农产品,质优价廉,加上热心助人,赢得了镇上居民们的喜爱,至今还有人提起母亲的往事。</p><p class="ql-block">母亲的商品意识,不仅使自家受益,也带动邻居的乡村妇女们开始走进市场。 “鸡脚塘”的玉莲,自身能力有限,备受婆婆冷待。母亲的一句话:“要赶集卖东西,口袋里才有钱”使她铭记在心。有一天,她与母亲同在河边洗衣,哀叹自己的无能与无奈。母亲问你家有什么东西可以卖,晚上准备好,明早跟我一起挑到集市,我帮你卖,你在旁边学,几天以后就会了。在母亲的鼓励和帮助下,玉莲也学会到集市售卖自家的农产品,从此学会了独立,开始了自信。2019年春节,我与她相逢,年过古稀的她还重提旧事,感激不尽。</p><p class="ql-block">母亲的辛劳和能力,在当时的农村,实属突出,不仅使我们家相对温饱无忧,大多数孩子们基本都保证读书上学,为家族的发展壮大奠定了良好的基础。诚然,由于社会环境和家庭环境的影响,四位长姐均未能上学读书,也是母亲一生的内疚和遗憾。</p><p class="ql-block">1969年,大哥俊*在和溪农业初级中学毕业。</p><p class="ql-block">1972年,二哥高*在和溪中学高中毕业。</p><p class="ql-block">1979年,五姐碧*在和溪中学就读高一后辍学回家。</p><p class="ql-block">1980年6月,六姐*凤和我高中毕业,当年参加高考均落榜。</p><p class="ql-block">同年9月,我上交12.5元补习费,继续补习。1981年7月参加高考,成绩位居南靖县文科第二,这是文革结束后本村第二位本科大学生,它不仅是家族的大喜事,更是父母亲一生的大喜事。11月15日,我在大哥的陪同下赴漳州转福州上学。离家时母亲帮我提着行李,一同步行到三公里外车站送别,一路嘱咐从未离家远行、年仅16岁的我,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当我登上汽车时,母亲泪眼涟涟,车行远处,我转头回望,母亲还在远处秋风中伫立、眺望……此情此景,我永生难忘。</p><p class="ql-block">1982年春,二哥结婚。不久,原本十几个人的大家庭分立三家。父母和五姐、六姐以及我,成为一个独立的小家。从此,我的大学费用基本由父母供给。每到开学,家里必需卖掉一头大猪,支付我一个学期六十元的生活费用。如此持续到我毕业工作。</p><p class="ql-block">1983年五姐出嫁。1989年六姐到漳州工作。二位老人开始了独立的晚年生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四、安详的晚年(1985-1998年)</p><p class="ql-block">母亲的晚年生活是幸福安详的。她和父亲身体健康,也劳作不止,目的就是不给我们增添负担。</p><p class="ql-block">1985年夏,我大学毕业,分配在漳州工作。我便开始定期为父母奉上一些生活费用,表达对他们的孝敬之心。</p><p class="ql-block">此后的十年间,随着国家的改革开放,农村人的日子也一一步好了起来,但父母也在岁月中慢慢老去。我虽常常回家探望,却无力照顾更多,想来惭愧不已。幸好在老家的众多儿孙,得以照顾和探望,二位老人的日子还是幸福的。</p><p class="ql-block">1992年,母亲因腌制咸菜从瓷缸上拌倒,大腿肱骨骨折,由此落下残疾,走路多有不便,但是她和父亲一起,仍然养猪种菜,贴补家用。</p><p class="ql-block">在母亲的教育培养下,自从工作后,我便努力工作,经济得到极大的改观,除了孝敬父母,还有结余。1996年1月,我和安徽姑娘陶小*结婚,母亲还尽力操持着我们在老家的婚礼。1997年春,我在漳州有了第一套新房。1997年6月, 我的女儿*蔚出生。</p><p class="ql-block">得知孙女即将出生,春节后便咳嗽不断的母亲,坚持来漳州帮忙,不料到漳州的次日便被查出得了肺癌。此后一年零四个月时间,伴随着保守性治疗,病情日益加深,病痛折磨着她,使她迅速衰弱下去,但母亲在我们面前,始终是那么坚强,从未哀叹过,还时时挂念着自己老伴的生活和身体。1998年8月16日上午8时30分病逝,享年70岁。</p><p class="ql-block">母亲得重病,由于我们的疏忽,未能及时发现医治;她的病逝,深深刺痛着我们这些子女,我们愧对她老人家一生的养育之恩,至今仍追悔莫及,自责不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母亲是有大爱之人。</p><p class="ql-block">母亲一生,把所有的爱献给了我们这个大家庭。他们夫妻之间,同心同德,恩爱有加,遇事相商,共同操持这个大家庭。他们在年轻时代,父亲主外,负责农活等重体力劳动,母亲主内,安排家中生活日常和孩子教育。1997年母亲被查出肺癌,体质急速下降,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三餐操持,日夜陪伴,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深深感动着我们这些儿女。他们的夫妻之情,虽无浪漫之色,也无刻意体贴,却是那么真切友爱。母亲的去世,沉重打击了已经年迈的父亲。二年后,父亲也是在盛夏的季节,随母亲而去。二老的一生,付出了一切,却很少得到儿孙们的孝敬和供养。当我们有能力且过上好日子的时候,他们都已离去,至今还让我们感慨不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是懂得感恩之人。</p><p class="ql-block">由于生活在物质极度贫乏的时代,她一生始终挂念着远在内山的迎新村娘家亲人的生活。那时山区交通不便,从林中到迎新长达十公里的山间土石小道,翻山越岭,走路需三个小时。每逢民俗节日,她必定亲自准备一些米粿、大米和蔬菜,送到二个兄长家里,关心询问家里每个人的情况和收成状况。如果自己事忙,便会安排孩子们前往。几十年,始终如此。在我就读高中和大学阶段,寒暑假走路必到二位舅舅家探望。以致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与舅舅家人关系密切,宛若一家。娘家人以及村里的族人,五天一集市到和溪赶集,常常会到“奂美楼”停脚歇息,母亲总会热情接待,至今还有人感念“阿府嫂”(他人对母亲的称呼)的盛情。</p><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后半期,母亲的侄子*松在和溪中学读书,母亲总会热情鼓励他好好学习,争取美好前程,并不时给予经济上帮助。1979年,还叫他住到家里,专心复习。当年,*松如愿考上大学。母亲是真心为他高兴,还激励我们以他为榜样,认真读书,创造光明前途。母亲的一片真心,赢得了娘家人上上下下的赞誉,我们这些表亲兄弟姐妹,也待这位姑母如母亲般厚爱和孝敬。多年来,我们与表亲们也往来密切,互帮互助,宛如一家。时至今日,*松创立了漳州立人教育集团等宏大事业,成为漳州一流的教育家和企业家,数十年来,他对姑母家人的支持和回报,也倾注了莫大的热情。这些都得益于母亲的恩泽。</p> <p class="ql-block">母亲是善良之人。</p><p class="ql-block">在我的孩提时代,常有匠人到家里制作家具、翻修房屋、打制农具。母亲对他们一直是好言好语,恭敬有加,始终是好茶好饭,热情有加;对农忙时请来的帮工,一定有足够的饭菜,这在温饱不足的年代,也是不易的。母亲对弱者也给予莫大的同情,时常有乞讨者登门要饭,母亲嘱咐我们,务必拿来干净的饭碗,当面盛上我们自己吃的饭菜,递给对方,不得有嫌弃之色。村里有人遇到难处,母亲也总是尽力相助,不图回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是正派之人。</p><p class="ql-block">母亲始终教育我们要做一个正派的人,她和父亲身体力行,成为我们学习的榜样。她常常说,做人要做正直、勤劳的人,踏实做事不虚假,不得有贪婪、懒惰之心,绝不能有恶心、行坏事,要勤劳节俭不浪费,绝对不得赌博,也不能喝酒以免误事。正是母亲的教诲,我们兄弟姐妹九人,至今仍然远离赌博、酗酒等恶习。良好的家风,成就了我们九个和善小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是远见之人。</p><p class="ql-block">母亲虽不识字,但她相信读书可以改变命运,鼓励我们要勤于学习,善于思想,才会具有远见卓识,心胸宽广,才能拥有好本领,创造美好生活。在我刚刚懂事的时候起,她总是提醒我,好好读书,将来才不用穿草鞋,过着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我始终牢记在心,如此才会有后来的大学时光。</p><p class="ql-block">母亲总是力争让孩子们都有上学机会。大哥初中毕业,二哥、六姐都高中毕业,五姐读到高一结束,这在那个年代,应该都是当地最高学历了。只是四个姐姐,基本都无缘上学识字,留给母亲的就是内心暗暗的愧疚。</p><p class="ql-block">母亲一生基本生活在山区老家,所到最远之处是厦门。1982年夏天,我陪她一起来到了开放之初的厦门,游览了凤凰花开的厦大、香火缭绕的南普陀寺、游船海渡的鼓浪屿、店铺林立的中山街,我第一次看到母亲的好奇和喜悦。1985年起,她才多次到我工作的漳州小住、游览。记得1987年春,我邀请母亲及她最好伙伴“凤儿阿婆”来到漳州小住几日。记得当时我用三轮车小心翼翼地载着二位尊长游遍了漳州街道、中山桥、南山寺、动物园,拜访了几位和溪乡亲,短暂的几天给她留下了难忘的记忆。</p><p class="ql-block">母亲虽不识字,但她用自身理解的最朴素的处世道理,教育我们成长,这些道理也常常感染和吸引着身边的人。给我至深的印象是,她偶尔来到我工作生活的学院,与身边学识深厚的老教师们也沟通自如,绝无卑下之色,这些让我深深的敬佩。母亲虽见识不多,但见解颇高。从小到大,我都会把外面新闻和自己心事告诉她,从中得到她老人家的指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是守礼之人。</p><p class="ql-block">母亲始终教育子女要懂得长幼有别,需敬老爱幼。三餐需为父亲等长辈盛饭,晚辈不得与长辈同桌用餐;有客而来,需等客人吃完离席,孩子才可用餐。得到长辈与客人之物,需笑脸相视,双手捧接。有客到来,需懂得迎送。大人议事,不得旁听议论。与人相见,需打招呼,不得傲慢无视。</p><p class="ql-block">母亲是个热情之人。我们长大之后,有同学、朋友来家,母亲都会热情接待,关心备至。偶有客人夜宿,必腾出最好房间,铺席整被,温暖有加。如有便利,还会送上随手小礼,款款道别。</p> <p class="ql-block">母亲是爱美之人。</p><p class="ql-block">尽管平日里忙于劳作,母亲的穿着始终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众多的孩子也是如此。“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在缺衣少穿的年代,这是常情。但我们从未穿过破洞衣服,大地结冰的冬天,我们都有布鞋可穿,没有一人冻着。每到春节,我们都有新衣服高兴过年。母亲懂得,衣着整齐,是对他人的尊重,不得随随便便。她自己只要外出,一定会洗脸整衣,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整个人显得精神爽朗。到了晚年,她老人家皮肤还是白白净净,全身穿戴清清爽爽。此外,她始终把家理得井井有条,整洁而有序,桌椅碗筷总是保持卫生干净;对于屋外院落,阴沟天井,少有杂草污水。外人到了奂美楼,总是感到十分敞亮。</p><p class="ql-block">母亲一生喜欢桂花,喜欢它贞洁、无私、友好、吉祥的品格。在围墙内的大门旁,她亲自种植的一棵大大的桂花树,常年枝繁叶茂,花香四溢,展示着旺盛的生命力。有人说,花随人运,草木有情。在母亲去世的那一年,这棵老桂花树终年没有冒出新芽、未开一朵新花,似乎在哀悼这位慈祥女主人的离去。二年后,父亲去世,平常一年四季吐绿换装的千年古榕,也是终年没有冒出一枝新芽,枯黄的叶子,似披麻戴孝般,表达对主人深深的哀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是有信仰的人。</p><p class="ql-block">母亲的信仰基本来源于中国传统向善的追求,面对着那些不可预测和难于控制的外部世界,总感到自身的渺小和无力,她的信仰无非是增强自身内在的强大而已,绝无不劳而获的贪念,这种纯朴、简单、坚定的信仰,化为母亲日常而持久的行动,这些不仅支撑着母亲度过那动荡年代,也是成就母亲平凡简单却辉煌的一生的精神力量。</p><p class="ql-block">母亲的信仰是虔诚的。每逢农历初一十五,母亲便早早安排水果、香烛金纸、饭茶糕粿,对当地信仰的如林中“大道公”、天宫山“观音佛祖”、迎新“上帝爷公”等众神灵,进行祭拜,如遇大的年节,祭品则无比丰盛了。</p><p class="ql-block">母亲对祖宗的祭拜始终是无比的真诚。农历二月、七月、除夕等祭祀祖先的日子,以及冬日的扫墓,母亲都要亲自准备丰盛的祭品,显得如此庄重。</p><p class="ql-block">母亲十分注重祭拜的礼仪,每次祭拜,必要求所有到场的人,洗手、小心摆放祭品,小孩不多言语;如自己要到远处宫庙祈福,必要事先斋戒、排除杂念,素衣清心而行。</p><p class="ql-block">得益母亲一生的真心付出,林家众多儿孙才得到诸多的福报,至今平安幸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是好学之人。</p><p class="ql-block">母亲虽从未上过学、识过字,也一直在方圆数十里的山区生活,但是与人打交道却十分从容得体。1958年起直到1984年止,因为备战需要,小小的和溪进驻一个部队加强团,数千官兵自然与当地百姓有了较为密切的接触。奂美楼屋后营地也进驻一个连队官兵,他们的营区、菜地、活动区域多与我们相接壤,每天的洗漱也在我们的河边。母亲从零开始学说普通话,没有几年,居然能与官兵交谈,时常教他们种菜等常识,也会借给他们劳动工具。我始终记得,在七十年代后期八十年代初,全家日常交流都说普通话。尽管当时她老人家所说的闽南普通话不够标准,但是这样的突破,为后来她能够无障碍的与外界交流、拓展视野,打下良好的基础。尤其是我们小学同学大部分是部队子弟、中学和大学同学也大多讲普通话,她老人家能够说普通话,便能够伴随孩子们的成长,与儿孙们不会产生隔阂,为后来儿孙们寻找对象并融入林家打下良好基础,甚至为她后来能够看懂电视节目内容、丰富自己晚年生活,奠定了良好基础。她能够与时俱进,与时代同步,这些与那个年代乡村妇女有着本质的区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顾母亲的一生,历经中国由最动荡到较富强的七十年,其自身的努力奋斗、自强不息,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还深深改变了一个家族的命运,宛如一部浓缩的二十世纪中国史,其精神品格可歌可泣,其事迹功业可书可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时光流逝,快矣!转眼母亲离去已有二十一年了。这二十一年来,母亲的恩泽深深地滋润着她的后代子孙,往日的奂美楼家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2015年,在奂美楼的旧址上,新建了四幢新楼,更名为“上榕庄”。至此,您的九个儿女全部住上新房。今日的林家,人丁兴旺,截止2019年,您的儿孙已达九十多人。这个大家族,涌现了二十位大学生,还有北京大学、厦门大学、兰州大学、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等名校的硕士、博士等高级人才,汇入了安徽、黑龙江、山西、江西、广东等数省的姻亲,成为一个真正来自五湖四海的浩大家族。后辈们遍布家乡、漳州、厦门、福州等省内各地工作发展,最远达日本东京,他们在各行各业中,也多有作为,并拥有自己幸福的家庭。所有这些,都是值得告慰予母亲您的。</p> <p class="ql-block">母亲的爱,宛如门前的九龙江水,千百年奔腾不息;母亲的恩,宛如门前的茂盛巨榕,千百年绿意永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