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村庄的记忆

笑饮沧海

-------致敬石上艾家 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人的记忆,终其一生;而一个村庄的记忆,往往逾越千年。<br> 比如,我置身其中的石上艾家村。<br> 这是元宵节后的第二天,风,温润而细腻,催开几树桃花,几畦油菜花,点缀在村里村外,远远的如一幅水墨未干的丹青。四周皆平畴沃野,唯中央雄踞一处巨大的石坡,北高南低,气势不凡。房屋便依势生长,如石榴子聚成一团,内外有序,错落有致。又如一只巨大的簸箕,六百年来承接日月光芒,吸纳春秋气象,艾氏一族因此开枝散叶,人丁兴旺,迄今已近二百户,已然大户门庭矣!<br><br> 石上艾家,一个生长在石头上的村庄,似乎天然有着一番厚重,一份坚韧。如单从字面上解,一株春天的艾草扎根石中,需要多大的勇气与忍耐,又该经历多少世事风雨!而这些,都在我走进村庄记忆深处后,得到了充分印证。<br> 一个村庄的记忆,最初的承载应该是那些青砖壁瓦,或屋梁上雕刻的几枝牡丹,几片云霞吧。<br><br> 比如,村里人引以为傲的九畴公祠。<br> 畴,即为田地,引申为村庄。九,是个概数,亦含有“长久”之意,说明这个祠堂是远近各支艾氏后裔一起尊先祭祖的地方。遥望祠堂,如一位老人静默在村子中央,青砖墙外,几处桃花正浓,映衬着那些远古的智慧与沧桑。<br> 我是从东侧门走进去的。看得出,祠堂历经风雨,年久失修,门板已泛白,虫噬之痕历历在目。屋顶坍塌大半,抬头可见天上云烟。但一排排梁柱依然顶天立地,透着一丝坚强,仿佛还在述说当年的繁华盛事。里面扣放着一只老旧的龙船,破了一个大窟窿,却依稀展现出当年在白塔河击水三千、百舸争流的豪迈与气度……<br> 想着想着,就听村支部书记艾镇强在绘声绘色地讲述一个关于祠堂的动人故事了。<br> 说是那年方志敏的部队来到石上艾家时,有两名红军战士身负重伤,无法随部队前行,村里人便冒着生命危险将他们藏到了祠堂木板底下的暗室里,疗伤休养。没想几天后还是被白匪闻出点味道了。情急之下,村里人又抬着担架,连夜将这两名红军战士转移到二十里外的马祖岩山洞里,悄悄送食喂药,直到他们安然脱险。<br> “马祖岩,那可是我们艾家的风水宝地,祖上留下的功德哦!”艾镇强说到这里很是激动,锃亮的额头上,闪着几颗汗珠。<br><br> 这个艾书记是个很有文化品位的人,这从他一手夹烟,一手执笔的微信头像就可见端倪。个头不高,却精干结实,目光敏锐,透着石上艾家人特有的一股子刚强。<br> “还有这事?马祖岩可是风景名胜,离这里挺远的,怎么和艾家还有关系呢?”我不解的问。<br> “千真万确,我有山权证啊,这个在族谱上还白纸黑字的写着,马祖岩可是我们先人拿命换来的!”<br> 看着我一脸的疑惑,艾书记有点急,脖子红了,生怕我抢了他什么宝物似的。<br> 我说,行,那去拜读一下艾氏族谱吧。<br> 其实,我曾去过很多村庄,知道祖先们为了子孙后代,往往在积攒了一些银两后会购置几块山地,作为祖业传承下去。这些宗地离本村十里八里的也很常见。<div><br> 但拜读一个村庄的族谱,我还是第一次。<br> 我和民俗专家胡祖荣老师等一行走进了保管族谱的人家。厚厚的三大本《艾氏族谱》已赫然摆在桌上,青色的封面,红底黑字,尽显古朴端庄,千百年的记忆,就绽开在那些木板水印的文字之间。<br> 果然,在艾氏族谱里,我看到了明嘉靖年间,其先祖勇穿火靴,壮烈牺牲而赢得马祖岩的记载。<br> 谱曰:“子孙繁昌,功德无量,如二十四世祖艾相公,名成字时享,因家宰桂萼争占马祖岩道场,控告按基不能分理,判以能着铁靴胜之,公毅然赴火靴而壮烈牺牲,至今家喻户晓人人皆知。”<br> 这大概是我看到的最为残酷的一种判决方式了。</div><div> 火靴,即用火将铁靴烧得通红,敢赤脚穿上铁鞋者胜诉。艾氏先人,视死如归,慷慨赴命,以一己之身换来后世福泽,这是何等的壮怀激烈!要知道,从谱上看,当年和艾氏打官司的,可是朝中内阁首辅、大学士桂萼之族人。桂萼族人如何参与其事,则有待另行考证了。<br> 谱上又曰,有据可查的艾氏祖先,为睦州进士,即今浙江淳安一带,自唐而宋,迄今已逾千年,四处迁徙,其中 一支自临川入安仁,在此繁衍生息有六百年之久。我想,这其中又该有多少可歌可泣之人事,无量无数之功德呢。<br> 而有些记忆并无文字可考,却顽强地生长在一些瓦片上,或一棵古树的的枝叶间。<br> 比如,石上艾家的这棵“白骨树”。<br> 这个名字,着实挺渗人的。其实就是棵白果树,也叫银杏树,苍翠挺拔,和村庄一样古老。村里人却一致地称之为“白骨树”,这就让我大大的疑惑了。<br> 这时艾书记又讲了一个故事。 <br> 话说还是土地革命年间,国民党反动派在石上艾家一带烧杀奸掠,无恶不作,老百姓恨之入骨。一天夜里,游击队追捕一个白匪。这白匪见无处可逃,便躲到了白果树下。游击队一时竟没有察觉,刚要离开,没想天空突然乌云斗暗,闪电霍霍,雷声大作,就有一道闪电“啪”的击中了这个白匪,顿时火光四溅,白匪被活活烧死在树下,只剩一堆白骨。只是由于火势太猛,白果树也被烧出一个大洞,至今还残存一抹黑色的烧痕。<br> 村里人都说这是一棵惩恶扬善的“神仙树”,于无形中告诉人们,善恶终是有报,作恶多端苍天也不饶。<br> “我们艾家有个传统,逢年过节,不管是谁,回到了村里,<br> 都要到这棵树下瞻仰朝拜一番。”艾书记又说。<br> 这时,我忽然想起城里有个老邻居,正好也是石上艾家人。据说他临终前曾反复告诉家人,要让子孙后代记住老家就在石上艾家,他们家祖屋就在那颗白果树边。这竟然是一位老人最后的牵挂,我不由得对此树有了许多崇敬之情。<br> 说实话,我在这个村庄游览的过程中,心绪一直难以平静。我对一些古村天然的有一种乡愁情结。我总在思考,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一个村庄的祖先们,坚韧地遗传他们的血脉?这其中一定有某种密码在一代代的传承。这密码是乡音,是乡情?是山水田园间的守望,或是屋舍小院里的天伦?是敬天法祖的心灵图腾,还是祖辈父辈如山之爱的传承?我不清楚。但我相信那些见证了村庄变迁的老屋老树,那些看见过一代代人来来去去的石头与溪流是一定知道的。它们不言不语,只是用一方青砖一方碧瓦,一片绿叶一缕春风诉说那些关于村庄的记忆……<br> 其实,鱼的记忆远不止七秒。比如说大马哈鱼,一生都在奔波,但最后一定会游回它出生的地方,度过最后的时辰。就像一个游子,记得离家的路,也一定记得回家的桥。我想,一个村庄往往就是这样的一条鱼,会呼吸的鱼,以瓦为鳞, 以窗为鳃,带着永不磨灭的记忆,在历史的长河中停泊,飘流,不断繁衍着新的希望,新的生命…… <br><br> 为此,我要向每一个村庄致敬。正如我要在这桃花盛开的时光,面对九畴公祠,为石上艾家双手合十,敬颂春琪。 <br><br> (注:此篇系文学作品,不作为史实依据。)<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