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下人中的“情、义、刚、烈”

田地

曹大師筆下的《紅樓夢》，大小人物究竟有多少，在第四回中聽寶玉對警幻仙姑說：“光他家裏女孩兒上上下下就幾百人呢。”以此看來，人物數量不會很少的。人物固然不少，可“情深意重，性格剛烈”之人並不多，只是在下人中有那麼幾個“情、義、剛、烈”之人。

曹大師究竟把“情、義、剛、烈”著墨在哪些下人身上了呢？下麵不妨慢慢說來。

一 、純情小廝潘又安。

話說潘又安，他是賈府中一小廝，曹大師對他著墨甚微，在兩個章回中僅有數行文字。“情”到極致。第一次出現是在《紅樓夢》第七十一回中，潘又安與迎春房中的丫鬟司棋在大觀園中幽會。無意被鴛鴦恍惚看見，慌張中忙向石後樹叢躲藏。誰知鴛鴦眼尖認出了司棋，幾句戲語叫他出來，誰知司棋他賊人膽虛，竟將事情全盘托出。司棋又回头悄道：“你不用藏著，姐姐已看見了，快出來磕頭。”那小廝聽了出來，磕頭如搗蒜。這就是潘又安的初次露面，像啞巴似的只有“磕頭搗蒜”動作，並無言語，更無外貌地刻畫。

在潘又安以后的情節上作者也無直叙，而是由“迎姑娘那裏打發的來人”言他而帶出。

在哪來人與鳳姐的對話中，那人道：“自從司棋出去，終日啼哭。忽然那一曰他表兄來了（潘又安與司棋是姑表姊弟），他母親見了，恨得什么似的，說他害了司棋，一把拉住要打，那小子不敢言語。誰知司棋聽見了，急忙出來老著臉和他母親道：'我是為他出來的，如今他來了，媽要打他，不如勒死了我。'他母親罵道：'不害臊的東西，你心裏要怎麼樣？••••••'那知道那司棋這東西糊塗，便一頭撞在墙上，把腦袋撞破，鮮血直流，竟死了。他媽哭著救不過來，便要那小子償命。他表兄道：'你們不用急。我在外頭原發了財，因想着他才回來的，心也算是真了。你們不信，只管瞧。'說著，打懷裏掏出一匣子金珠首飾來••••••我把金珠給你們，我去買棺盛殮他。'哪里知道他外甥叫人抬了兩口棺材來，只說：'一口裝不下，得兩口才好。'司棋的母親見他外甥又不哭，只當是他心疼傻了。豈知他忙着把司棋收拾了，也不啼哭，眼錯不見，把帶的小刀子往脖子一抹，也就抹死了。”鳳姐聽了都感詫異：“那有這樣的傻丫頭，偏偏的就碰見這個傻小子！怪不得•••••敢只是這麼個烈性孩子。”

在《紅樓夢》整篇中堂堂男子為愛殉身的，唯有小廝潘又安。難怪曹雪芹為其取名潘安，更賦予美麗的心靈。

二、重義家奴包勇。

賈府下人中唯有包勇最卑微，他原是甄家的家奴。甄家被抄家後，包勇拿着主人的薦書來到了賈府門下，居人籬下度曰。哪知包勇是下人中最有義膽之人，既被賈府接收，他只知報恩，一心護主，別無二心。

在他身招讒言之後，被賈政吆喝派去看園，他每日自做自吃，醒來耍刀弄棍。就在賈府上下為賈母發喪來到鐵檻寺伴宿時，賈府深夜招了盜賊。正當惜春、妙玉身陷危局。“上房裏的東西都丟了。”屋裏屋外的人都不得主意時，只見包勇從園門腰門打將進來，手持木棍，口裏喊道：“不要跑了他們一個！你們都跟我來。”眾家人被唬得骨软筋酥。當那些家人看出是甄家薦來的包勇時才不覺壯起膽來。包勇縱身上房趕賊追捕、園內力戰群賊挽回財物。眾賊見追的只有一人，明欺寡不敵眾。包勇一見生氣道：“這些毛賊！敢來和我鬥鬥！”最终群賊不敵包勇被包勇趕跑，還將盜賊引頭何三打死。只是最后賈璉命小廝們將包勇找來說了一番話：“還虧你在這裏，若没你，只怕所有房屋裏的東西都搶了去了呢。”也算是答謝吧。包勇也不言語。他只是認為他能做到的，也是必需的。

包勇身為賈府下人，不附炎趨熱。他把賈府當“我家”，把賈政當主子。他不像其他下人有利則上無利則去，有勢則前，無勢則退。他幹事不邀功，不圖利。不因自身是下人而奴氣滿身，不因讒語冷眼而消沉。他不卑不亢，無怨無悔，一心一意護園、安府、保主，別無二心。即使那倪二和柳湘蓮有十二分的仗義，與下人包勇相比多有不及。

三、從剪發拒婚到懸樑殉主看婢女鴛鴦之剛。

在赦老爺看上了老太太的鴛鴦之後，要他在房裏。托邢夫人來說。鴛鴦聽後對人說：“別說大老爺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這會子死了，他三媒六证地娶我去做大老婆，我也不能去！”後又有其嫂子來勸說一番。鴛鴦聽說，立起身來，照他嫂子臉上，下死勁啐了一口，一面哭，一面臭罵。赦老爺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令人傳來了鴛鴦哥哥金文翔。鴛鴦假意答應並隨了哥哥，來到賈母跟前，跪下，一行哭，一行說，把邢夫人怎么說，院子裏他嫂子又如何說，今兒他哥哥又如何說，“因為不依，方才大老爺索性說了，我到天上，這一輩子也逃不出他手心去，終究要報仇。”說著，當著众人發起毒誓。原來他進來時，便袖了一把剪子，一面說著，一面左手打開頭髮，右手便鉸，眨眼已剪下半綹來了。賈母聽了，氣憤不過。見鴛鴦又如此剛強，賈赦也只得放手不提。

在賈母殯天後幾天，預備辭靈。鴛鴦自是悲傷。想到：“自己跟着老太太一輩子，身子也沒有著落。如今大老爺雖不在家（流放在外），大太太這樣的行为我也看不上。老爺是不管事的人，以后便亂世為王起來了，我們這些人不是要叫他們掇弄了嗎？我是受不得這樣折磨的，倒不如死了乾淨，但是一時怎樣個死法呢？”一面想，一面走回老太太套間內，在身上解下一條汗內，懸樑去了。

外頭的人聽說了，大家嚷着報與邢王二夫人知道。邢夫人道：“我不料鴛鴦倒有這樣的志氣。”

只是可憐了那“令折不彎”的薄命女鴛鴦。

四、烈性家親尤三姐。

尤三姐，這個身份尷尬的人物，她不在十二釵正冊，副冊、副副冊之列。他原是賈珍妻子尤氏繼母帶來的妹妹。因為這一層姻親關係，常到寧府居住。“皆未有此綽約風流者”是寧國府的男人對她的評價，令賈珍輩垂涎落魄。

在被陷入寧府這潭髒水之后，尤三姐冷眼看得真切。說“他爺兒三個誆騙了他寡婦孤女。”反對他姐說：“姐姐糊塗，咱們金玉一般的人，白叫這兩個現世寶玷污了去。也算無能。”已有了悔改之意。尤二姐母女見尤三姐終不能省心，托賈璉為其找親。誰知那尤三姐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柳湘蓮。對賈璉說：“你只放心，我們不是那心口兩樣的人，說什么是什么，若有了姓柳的來，我便嫁他。從今日起，我吃齋念佛，只服侍母親，等他來了，嫁了他去。若一百年不來，我自己修行去了。”說著，將一根玉簪，擊你兩段。“一句不真，就如簪子。”自此非禮不動，非禮不言起來。果是個斬釘截鐵之人，每日侍奉母姊之余，安分守己，隨分過活，只念柳湘蓮早早回來，完了终身大事。

無獨有偶。那賈璉有公事外出，途中偶遇湘蓮，說起家親內娣尤三姐，將這門親亊巧與湘蓮定了。並有湘蓮的家傳“鴛鴦劍”為定憑。

這日賈日完了公事回到家中，將路上相遇湘蓮一事說了出來，又將鴛鴦劍取出，遞與三姐。三姐看時，上面龍吞夔（kui）護，珠寶晶瑩，將靶一掣（che)，裏面卻是兩把合體的。一把上面鏨（zan）著一“鴛”字，一把上面鏨著“鴦”字，冷颼颼，明亮亮，如兩痕秋水一般。三姐喜出望外，連忙收了，掛在自己繡房床头上，每日望着劍，自笑終身有靠。

誰知湘蓮進了京，拜過親友，次日去見寶玉（曾已與寶玉相識）。因寶玉多言，湘蓮自覺疑惑：“既是這樣，他那裏少了人物，如何只想到我？況且我又素日不甚和他厚，也關切不到些。路上功夫忙忙的就那樣再三要來定，難道女家返趕著男家不成，後悔不該留下這劍做定。”湘蓮再三追問，寶玉不得不答。湘蓮聽了，跌足道：“這亊不好，斷乎做不得了。你們東府裏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乾淨。”湘蓮回去，意定索回定禮，便一經來新房找到賈璉。托詞說明來意。賈璉聽了便不自在，還要說時，湘蓮便起身忙說：“請兄外坐一叙，這裏不便。”

那尤三姐明明聽見，好容易等到了他來，今忽見反悔，便知他在賈府中得了消息，自然是嫌自己淫奔無耻之流，不屑為妻。今若容他出去和賈璉說退親，料那賈璉必無法可處，自己豈不無趣。一聽賈璉要同他出去，連忙摘下劍來，將一股雌鋒隱在肘內，出來便說：“你們不必出去再說，還你的定禮。”一面淚如雨下，左手將劍並鞘送與湘蓮，右手回肘只往項上一橫。可憐“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原來尤三姐這样標緻，又是這等剛烈。

說到這裏，我一直不解作者其意。為何要把“情、義、剛、烈”著墨與下人身上，莫非是想與那上層人物：孫紹祖、賴大（大賴）、秦氏、尤二姐形成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