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彩童年（三）饥饿童年

太湖石

1942年，一个青年饿死之前虽然气若游丝却慷慨陈词：“饿死不要紧，只要主义真，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那料到，1962年又饿死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那是一个缺吃的年代，人们见面打招呼都是“吃了么？”吃晚饭叫“喝汤”，意即晚上不干活了不吃干粮了，喝点稀汤算了。

现在是吃啥有啥，那时是有啥吃啥，现在的吃是为了吃好，那时的吃是为了吃饱，现在的吃是为了“健康”，那时的吃是为了“活命”，只要是能下得去嘴、咽得下、能保命，逮住啥吃啥，天上飞的不吃飞机，地上跑的不吃汽车，，水中游的不吃船，两条腿的不吃人，三条腿的不吃凳子，树上结的都吃（甚至连叶也吃），地下结的都嚼（包括只有一点甜水的茅草根）。

那时的主食是红薯。世界人口增长功在土豆，中国人口猛增功在红薯。红薯产量高，可生吃，可礤片，可蒸可煮。最主要的吃法是把它礤成片，晒干，再把红薯干磨成面粉，蒸成窝窝头。红薯生吃不难吃，蒸煮熟后可好吃，红薯干煮熟也可吃，就是红薯干面粉蒸的窝窝头可难吃，发苦，俗称牛筋窝窝，黑油油，筋拽拽，难嚼难咽，还烧心。

饭桌上得不到的，想法到树上到野外到河里去摘去找去捕。

树上结的最好吃的是桑葚和枣。因为那时少有种苹果、桃、梨树的。

桑葚，长在低处的都被大人们摘了，剩下的都是青的红的，齁酸、不甜。那些紫的黑的都长在高处险处。“无限风光在险峰”，无数甜葚在险处。为了几个葚子也是拼了，把鞋一脱，爬树。树干是难爬的，树枝是危险的。爬树干，脚登手抓。攀树干，小心翼翼。那桑葚就在细枝上，先骑到粗枝上，再探身，左手抓枝，右手尽量去够。风一刮，荡来荡去，惊心动魄。树枝如果在水坑上方，比较放心，如果在水井的上方，则魂飞魄散。

摘枣的风险主要来自二个方面，一是葛针，树干上树枝上布满了葛针，动辄得扎，步步惊心，需处处小心，绕开它，搬开它，如果既绕不开又搬不动，那就大的去针，小的细的折断。二是马蜂，树枝上往往有马蜂窝，一不小心，惊动了，它们会发动全面攻击。人在树上，无处躲藏，也无法反击，只有挨蜇的份。

七月十五枣红圈，八月十五晒半干（阴历）。枣子如果不红或红半圈，那是不甜的，只有那些红透的发紫的才甜。

捋榆钱。榆钱一串串，金黄色，像一串串铜钱，捋一把放嘴里，甜甜的，放水里洗一洗，再掺点面粉，上锅蒸熟。据说是1961年它救了好多人的命。

烤玉米。把棒子（玉米）剥开，但要留几层皮，挖一个长方形的土坑，把玉米架在上边，然后找来柴火从下边烧烤。熟了的玉米，吃起来又香又甜，比黑窝窝头好吃多了。

炸料豆。把叶子落完豆棵差不多干透的黄豆拽出来，放到一块平整的土上，再掐些玉米的天缨，放在豆棵下，点燃。等到燃烧尽，脱下褂子，扇去灰烬。捡吃时，也不能直接放到嘴里，毕竟手上有灰，把烧裂嘴的豆子抛向嘴里，或抛向空中张开嘴巴去接，这需要技术。就这样小心，还是吃得一嘴黑。

燎麦子。搓麦子，麦子变黄麦叶未干时，掐两穗，放在手心，两手相搓，吹去麦壳，晶莹的麦粒一嚼，筋道香甜。如果用火一烤，俗称燎麦，烤熟再搓，缺点有二，一是黑，二是更扎手了。优点有一个，那就是更香了！

焖红薯。挖一圆形土坑，找一些大个的坷垃，坑下铺几个，剩下的把坑圈盖起来，找来柴火把坷垃烧热，把红薯放进坑里，然后把坷垃砸碎，把红薯埋上。割草挖菜回来，扒开土坑，起出红薯，熟了，好香啊！

生产队的茄子能生吃，偷摘一个，再拽一棵大葱，茄子配大葱，是那时割草儿童的美食。

胡萝卜，挖出来，两手攥住一拧，去掉大部分泥土，再往袖子上一擦，一咬，嘎嘣脆！

甚至还吃苘麻的梭，有点甜味，还有马泡，就是微型瓜，酸酸的。雾莓（高梁穗的变异物，黑黑的有甜味）也敢吃。

植物吃过了，又把目光投向小动物。

肚了龟（幼蝉），是小孩的最爱，一是摸（捉）肚了龟好玩，二是肚了龟好吃。摸（捉）住后，用盐水腌上，或煮或馏，都是不可多得的美食。现在饭店里这道菜叫炸金蝉。

有时也捉蚰子（蝈蝈），蚰子胖胖的，用火一烤，烤出黄油，香香的；捉蚂蚱，蚂蚱瘦瘦的，夸张说法，一个爱喝酒的人一个蚂蚱腿也能下酒四两。

陆地上吃过了，就要下水了。撒网、垂钓、舀干水坑等方式，最多的是网围，俗称weng（翁）。长方形的网，两头装木棍，两人持木棍，木棍一头插到水底，从水中央围剿到水边。出水后，把网中的猎物挑选一下，留下鱼、虾、蚌，抛掉蜗牛、水草等。泥鳅得挖，它深藏泥中，特滑，很难捉。

饥饿的年代，最大的理想是温饱。吃好是梦想，吃饱是奢望，那就吃“点”，俗称“垫么”，垫一下，免得饿得心慌。常言说的好“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在那饿死人的三年里，人们对吃印象深刻，吃过秕子，吃过糠，吃过树皮，吃过观音土。在以后的困难时期，人们吃过救济的棉籽饼（真要命，吃进去，拉不出）。人们饿到身发虚眼发绿时，看到东西最先判断它能不能吃，而不是好吃不好吃。

生存的第一要素是吃，人们习惯性地把工作称为饭碗，第二是穿，吃饱穿暖才能考虑其他。仓廪实而知礼节，仓廪不实呢？人没饭吃的时候，也就是人无法生存的时候，就罔顾其他了。农民就会“陈胜”，工人就会“二七”，军人就会“南昌”，志士也会“汪精卫”，淑女也会“怡红院”，就连善良敦厚的父母也会易子而食。

桌上勿剩饭，世上有饥人。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常将有时思无时，莫待无时思有时。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半丝半缕，恒念物力唯艰。

改革开放四十年，天翻地覆沧桑变。现在生活富裕了，人们不再为没吃的而发愁了，而为今天吃什么怎么吃发愁了，为减肥发愁了。

忆苦思甜。只有经历过饥肠辘辘，才知道“珍珠翡翠白玉汤”是美味，只有吃过树叶秕谷，才知道今天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愿天下五谷丰登，愿人们吃饱吃好吃健康！

—————2021.03.01于濮阳油田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