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宣传队成立以后,多次参加县里各种大型节日晚会,每年还参加县里的文艺调演。 为了让排练出来的节目发挥更大作用,巩固和提高演出水平,队委们商议,一是宣传队走出林场,到兄弟场站交流演出,开阔眼界;二是到附近村寨巡回演出,向贫下中农学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队委们的想法,得到场领导的大力支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场后山有个瑶寨叫“关国”,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它“闭关”“锁国”,沉寂在茫茫深山之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场后山的公路,像一条泾渭分明的“三八线”,把林场和“关国”分割两边。林场在“三八线”左侧,辖区内全是高海拔土山;“关国”在“三八线右侧,那是奇峰林立,石林密布的岩溶地带。“关国”和林场的直线距离不过三五公里,但跟林场仅几山之隔的“关国”却犹如老死不相往来的邻居,只闻其名,难见其人。据说,“关国”的石山就是“屏障”之一。即使这样,一群热情洋溢,青春涌动的宣传队员们仍然跃跃欲试,挑战大山。那天一早,办公室屋顶上的高音喇叭播完起床的旋律以后,响起了广播员的通知“宣传队的同志请注意了,宣传队的同志请注意了,场里近日将组织宣传队前往“关国”巡回演出,向贫下中农学习,请宣传队的同志留在场部集中排练,做好演出准备”。在众多知青们羡慕的目光以及一些知青不屑的神态中,宣传队的知青们喜滋滋地穿上平日里只有回城才舍得穿的漂亮衣服留在场部“享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个时候,有线广播已经拉到二连。当远在二连当幼儿园“老师”的宣传队员红英听到广播后欣喜若狂,立即翻出挂包,收拾行装准备出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半年前,为解决老工人子女入托问题,场里在二连增设幼儿园,老师自然就在女知青中挑选,知青中又非小巧玲珑、能说会道、能歌善舞、活泼时尚的红英莫属。离开朝夕相处,相濡以沫的知青群体,独自一人来到条件更为艰苦、文化生活更为贫乏、地理位置更加偏僻的二连,红英做梦都想回到一连场部与大家相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连到场部有两条通道。一条是相对平坦的山区公路,另一条是二连老工人开辟的山间小路。公路好走,但是要比小路多出好几公里的行程。在没有任何交通工具的年代里,走小路往往是大家的首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毕竟是小路,蜿蜒崎岖,中间还要穿越两个阴森森的山坳和一片将近两公里静悄悄的黑松林。山坳里异常寂静,两旁一人多高的茅草和灌木悉悉索索,几乎将红英以及红英脚下的小路淹没。越走,红英就越紧张,越走,红英心里就越害怕。幂幂中,总感到身后不远不近跟着一个黑乎乎的魅影。然而,即将与大家相聚的喜悦冲淡了心里的恐惧,红英脚下快步如飞。</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进入黑松林,相对开阔的视野,清新的空气,红英心里松了口气。但是,随之而来的另一种恐惧又紧紧摄住红英的心魄。空旷寂静的黑松林里,“啊——,啊——,啊——”不知名的林鸟时远时近,时高时低地鸣叫,被红英走动惊吓的松鼠从一棵树梢窜到另一棵树梢,反过来又吓红英一跳。一根根柱子似的树干后面似乎躲藏着某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幂想之中,狭窄的小路那头忽然冒出一个男人的身影,红英的心“咯噔”一下提到嗓子眼,心脏砰砰砰一阵狂跳。没有理由往回跑!红英硬着头皮,咬紧牙关“红色娘子军军歌”一下涌上心头:“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冤仇深,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今有娘子军,扛枪为人民------。黄英目不转睛,双眼紧盯对方的一举一动,尚若对方胆敢有任何不轨,豁出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对方越走越近,当一名头裹毛巾,穿一身黑色土布衣裤,腰别短柄砍刀,手牵马驼的瑶胞面无表情摖身而过时,紧张得快要窒息的红英才感到浑身不由自主狂抖起来。她一路抖,一路还不停回头张望,生怕那个瑶胞冷不丁会返身追赶过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终于走出大路了。四十多分钟提心吊胆地冒险穿越,红英损失了无数细胞。即使这样,在以后几年的时间里,红英依然一次又一次独自穿越这条令人胆颤心惊的荒野小路。根本就没想到要汇报领导安排人员护送;也没想到让要好的朋友接送。幸好,当年人们都是善良淳朴,治安良好,黄英的每次穿越都只是提心吊胆有惊无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集中排练了两天两晚,关国之行终于在大家的期待中如愿成行。为了在天黑前赶到关国,宣传队定在下午四点钟出发。没有通知,也无需任何交代,大家都知道把晚饭揣在军用挎包里——就是那个年代最普遍的点心:用粉红纸包装的沙糕和面上沾着亮晶晶糖粒的白糖饼,还有一壶用大铁锅煮开的山泉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林场后山,是前往关国的必经之路。由于是第一次外出巡演,大家都兴奋至极,身背背篓,手提乐器,自诩“毛泽东思想文艺轻骑小分队”的一路人马迎着呼呼的山风,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行进在高高的山岗上,一种神圣的使命感、一种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员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山路上,偶尔会见到一两根光滑笔直的木棍,精明的老工人队员会不嫌累赘地弯腰捡起拿在手上。后来才知道,这些木棍都是爬坡的路人留下的,便于下一个爬坡的路人使用。翻过几道山岗,眼前的“关国坡”让大家都傻了眼。草木依稀的山体,几百米深的陡坡,满布大大小小风化碎石的小路一撸到底,令人感到手脚发软。俯看坡底,瑶胞的马驮就像儿童缓缓移动的玩具车。山的对面,一派截然不同的景色:奇峰罗列、危峰兀立、怪石嶙峋、秀峰青翠。队伍中,不知哪位情不自禁:“哇————”一声高声赞叹。没想到,一时间,群山回应:“哇——,哇——,哇——,”一声声由强到弱,由近及远的“哇——”声,一声接一声,连绵起伏。好奇特,好震撼的感觉。大家不由自主,纷纷将双手合拢在嘴边,对着群山高呼:“喂——”“喂——”“喂,“关国——”!“喂——喂——喂——大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个时候,演出基本没有什么服装,更没有什么特别的道具。由老工人用竹篾编织、用于表演“收胶舞”的背篓,就可以装完女队员的全部“家当”。此时,手拿二胡、三弦、小提琴,肩背手风琴、小锣小鼓的男队员都很自觉地从女队员手里接过背篓背在身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下坡的山路,其实是马驮踩踏出来的痕迹。路面坎坷陡峭,无树可攀。此时,老工人捡起的木棍派上了用场。队员们一个跟着一个,相互搀扶,一步一挪。此情此景,大有“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的气概。也有异性队员手与手的触碰在心尖产生过电一样美妙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坡底是一条深谷,深谷两旁,“壁立千仞,临之目眩”“溶洞深深,凉风扑面”。在这曲径通幽般湿润的谷底,大家一面急匆匆赶路,一面啃食挎包里面拿出来的食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前面就是“关国”了。一条长长的山路像一条趴在山脊的长虫,见首不见尾,直通向云端似的瑶寨。寨口,两座石山像两尊威武的石狮俯视来客,山路从“石狮”中间穿行而上。两旁的石山上,或高或低,稀稀疏疏,盆景似的植物油光翠绿,姿态万千。几只山雀在“盆景”上跳来跳去;石缝中,羽毛凌乱的老母鸡领着毛绒绒的小鸡“咕咕咕——”低头觅食。一栋栋竹篾做墙,茅草做顶的木楼歪斜破旧,坐落在一座座假山似的岩石丛中;一棵棵百年老树,错落有致分布在村头寨尾,房前屋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进入寨子的小路,从石块砌成的院墙旁通过。路上,岩石兀凸,猪粪牛屎,气味熏人。院里的木楼上,木门简陋洞开,一位目光呆滞,衣衫偻烂的老人手扶门框,表情漠然地注视着进入寨子的客人。老人额头上方的屋檐下,垂挂着几缕霉烂的茅草与老人花白凌乱的头发相互映衬,更显得木楼的破败凄凉。路上,几个村妇手里紧紧牵着几个半大的孩子,远远就退闪到路边。光着屁股,下半身黑乎乎,脸上脏兮兮的孩子怯怯望着我们的眼神,让人心里隐隐作痛。直后悔路上把带来的沙糕和白糖饼全都吃完了。寨子中央,有一个石板砌墙的土台。台的后侧,一棵古树枝垂叶散,像一幅天然美丽的布景;几盏大功率的灯泡悬挂在土台上空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线上用以照明。好安静、好原始、好贫穷的“世外桃源”!舞台前面,好多村民早早就扛来小方凳小靠椅小条凳在观众席上静静等候。舞台旁边,一张陈旧的八仙桌上摆放着一个老式的陶壶和几摞泛黄的老式陶碗,地上还有一个盛着凉开水的木桶。几位年过半百的队干迎上前来,一面接过大家手上的物品,一面连连说着一些抱歉的话。大家的心情有点酸楚,会说一些瑶话的老工人队员交代队干们找来一些高脚条凳,然后坐在条凳上跟队干们寒暄闲聊;乐队的乐手坐在条凳上咿咿呀呀调试调子;参加上台表演的队员们摆开化妆用品默默地化妆。一些大胆的孩子和好奇的老人渐渐围拢过来,有的伸着脖子,目不转睛盯着镜子里正在化妆的队员,有的在调试乐器的队员旁边,围观从未见过的“西洋”乐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全寨老老少少全都来了,可观众席上还是显得有点稀稀疏疏,就像召开村民会议。尽管这样,大家演得还是非常认真,非常卖力,仿佛观众席上坐的是挑剔的评委和满场的观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演出结束了,端坐在观众席上的父老乡亲久久不愿散去。一位满脸皱褶的阿婆紧紧拉住饰演革命样板戏智取威虎山“小常宝”的队员和老工人副队长的手,呢呢喃喃说着大家都听不懂的瑶话。热情的队干在一旁翻译:“阿婆说,你们有空要经常来,她老了,走不动了,得看一次(表演)是一次了”。队干的翻译,说得大家喉头发紧,泪水盈眶。更让大家感动的是,“关国”,这么一个贫困的小队,竟然还给宣传队准备了丰盛的夜餐——原汁原味,令人垂涎的鸡肉粥。盛情之下,大家只好端起碗来把这珍贵的情谊默默收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没有语言的交流,没有敲锣打鼓的欢送。在乡亲们和一些半大的孩子恋恋不舍的簇拥下,宣传队一行人一步一回头,一步一挥手离开了“关国”。队干和积极分子打着通明的火把,一直将我们护送到关国坡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关国”,原始美丽的瑶寨!贫困淳朴的村民!可惜,我们没能履行承诺接着再去……</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