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余味

知秋

相对于年的热烈，元宵节的火树银花，“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则有柔和浪漫的意味。

对于小孩来说，烟花自然是爱物，只是过年的烟花都带着响，捂着耳朵看得心惊肉跳的。元宵的烟花就放心多了，唯有流光溢彩，没有炸裂之声，而且还有一只属于自己的小灯笼。灯笼是在和父母赶庙会的时候买了来，被大人放在高架上，以免过早玩坏，只有到了元宵节这天才拿给小孩子。

等待最是磨人，吃饭睡觉都想着灯笼。我搬了凳子，几次伸手够下来，想像它烛照明亮的样子。灯笼有方有圆，方的竹骨白纸，四面画着花鸟虫鱼，唐僧师徒，圆的画有梅花，美人，嫦娥奔月，亦有柱状的，皱纸无骨，折叠成薄片，用的时候一抻，上面染着彩虹色。

打灯笼之前，需要做点准备，一条丝线，一根竹杆而已。系好了灯笼，用竹杆挑着试一下是否稳当牢靠，若系得不正，灯笼歪着不说，蜡烛也容易倒，烧一把大火就惨了。

吃过晚饭，天终于黑下来，东边一轮圆月爬上了房顶。听大人们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我虽不知这里面的因果，但就打灯笼而言，最好今夜无雪无月，因为天越黑，灯笼越好看。

妈妈帮忙点了蜡烛，小心地插在灯笼架上。我探头往里面看，烛焰跳动明亮，暖暖地扑在脸上，看见蜡烛端正无误，这才挑着灯笼出了门。

灯笼本是照路的，可我举着它，护着它，根本忘了脚下的路，只觉得眼前的光亮让我胆大，觉得去哪儿都不怕。灯笼果然是点起来才好看，上面画的小人儿，仿佛都活了，烛光透过白纸，照得五彩斑斓。街上很是热闹，孩子们手中的灯笼各色各样，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夸说自己的最好看。大点的孩子，是不屑于打灯笼的，就从家里找出一条软皮带，点着了摔着玩儿。他们边跑边摔，只见一团团火星子，在地上摔得明亮四溅……

想着这些，晚上特意开车带着儿子在春城街上逛了几圈，想感受一下此时彼时元宵的不同气氛，雨点飘飞送来轻微寒意……喜欢看见不远处偶尔升起的焰火和随之而来的阵阵爆竹声，异彩纷呈；喜欢看见一家老小齐聚逛街，乐也融融……滇池海埂河堤上很多人在放烟花，似乎要把所有的存货燃尽，他们的激情也一起释放。

年，终是过去了。虽然今晚还能听到空中传来的炮竹声，但已是稀稀落落的，像一支吃了败仗的队伍，打了几枪便无精打采地散了。

街上的行人，明显已经多了起来，颇有些搬师回朝，重开太平盛世的气象，只是身上那股子年味儿，仿佛一时间还脱不干净，嘴里冷不丁地冒出的一声“过年好”，仿佛梦话一般，显得不合时宜，让人白白听了，倒从心底勾起一丝莫名的惆怅来。

这丝惆怅，恐怕就是年的余味，只有渐然懂得时光是何等宝贵的人，才会有，譬如我。而如我的孩子一般大小的，便不会有，他们在这个时候，完全可以小手儿一挥，对旧岁很高调的说拜拜。他们心里最常有的念头，就是觉得什么都是新的，什么都是可以重新开始的，不像我，很多事已经觉得没有了余地，不能容人回旋与深思了。

谁，可与行扁舟，赏翠柳，一世风流？谁，可与醉花间，枕月眠，一世无忧？谁，可与临诗酒，笔墨酬，谱一阙绝恋？流年错，忆阑珊，一世情思主浮沉。

言爱太重，一句懂得，已可诠释万分情浓。别过纤云，银汉飞星落入凡尘，失散为枝头悱恻的残红。千回百转后，或不相逢，或不相认。误入莲池深处，以为白衣无暇，不过是又沦为另一段染了尘埃的藕断丝连。

终于疲惫了，只想借一叶而栖，撇清所有暗渡陈仓你猜我忌的纷扰，静静数着晶莹的雨点，想象你额头的汗珠，在阳光下滴落的样子，该是咸中带甜。

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在等那个得不到的人，不是他有多么闪亮，而是你永远触摸不到他光环背后沧桑的脸庞，心有不甘。

月落乌啼，挑灯回看，又有东风吹落了几瓣多情的诗行。余生是漫长的空白，相惜源自你来我往的坦诚相待，倾心相许与转身天涯，都是潜移默化的结果，成败不在最初的诺言。若有情，自难忘，我不费思量。

人生原本就是有烦恼的，其实细想起来缘由，也很简单，大概不外乎金钱与情感两样东西，缺了其中的哪一样儿，都不能算活得漂亮。尽管只是这两样儿，能够兼得的人，却实在太少，所以这世上不但有掩藏起来的痛苦，亦有被粉饰的幸福。幸而人有七情六欲，否则，真不知该如何分门别类地安置这些人生的况味。

人，永远只能跟自己比，一天一天地往好里面走，就是自己的福气，就是一个个希望被现实破灭之后，又重新轮回的开始。

像那个冬天，也像这个春天。

我需要突破，去解除禁锢，把鲜艳的色彩，净化为黑白。若可，最好柔和成莫兰迪色，柔弱中见浑厚，质感隐晦又通透，低调处高级感若隐若现。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广寒。月圆之后都会收敛光芒，饱和的疲惫需要张驰。距离也需要恰到好处，忽远忽近。

玉漏相催，奈何良辰甚短。月满灯明，奈何美景难留。

千山共路，万水同舟，许多人在苦苦等待结局，而最有意义的波涛汹涌大多在于过程。

就像金风玉露的相逢，恒久与否已不重要。就像元宵的烟火，只在眼里璀璨一瞬已不重要。而你们，最终都沉睡在流芳千古的诗句里，灯火如昼。

从指缝溜走的时光，千回百折后，结果是悲是喜，皆已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