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16周日 懒寻旧梦

季益东

　　我最喜欢的中国作家是夏衍，1985年暑假，大哥从南京化工学院回家，带回《新华文摘》 中有一篇《懒寻旧梦录》，回忆在30.40年代上海左联及地下工作的生活。让我爱不释手。模防写一篇十六岁上高中的生活点滴，作文纪念夏衍老先生的一个回忆吧。

1984年9月13日下午，大雨滂沱中二哥和我从家里挑着东西出发了，坐摆港子到江坝，二哥去陡沟中学复读，我去六洲中学报到。无为县人口160多万，我的老家在黑沙洲公社，是白茆区下面的一个公社。白茆有好几个公社10多万人，红旗，六洲，新沟，五洲，三垄，江坝，黑沙洲等公社。我们公社3万人，一个初中600个学生，一个年级200人。84年中考采用三种考试，5月先预选，刷了一半考生。考生有应届和往届生，往届生分数线比应届高30分。有的成绩好一心考初中专中技者，考上高中也不念，年年和应届生抢中专中技指标。更有甚者从高中下来和学弟学妹们抢饭吃。贫困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无为作为共产风刮的最厉害的穷地方，62至72年人口呈报复式激增，老人们说是饿死鬼投胎。我们家五兄妹分别是62.64.67.68.72年出生。我从一出生对饥饿，对贫困就有切肤之痛。7月中考，黑沙洲初中24人达普高线，有两三个高分同学参加重点高中中专中技选拔考试，只有朱晓勇考上无为一中。他87年考502分上合肥工业大学工民建专业。其余23人上六洲中学。六洲中学当时在无为排第三，前面有无为一中，无为中学，略胜襄安中学。86级始实行三年制，84级还是两年制。85年无应届毕业生。有三个年级，一个年级180人，三个班。补习生可能还有100多人。从79年高考起，黑沙洲人郭传凡考上清华，80年陈士平考上复旦，82年黑沙洲人蒋家禧考上北大法律系，后成为加拿大中国商会会长。基本上没有一个大学我们这个高中同学考不进去的。我们那一届从87年陆陆续续考上大中专的有七八十人。文科班近三分之一同学都考取了。成功的花儿怒放鲜艳，夺人耳目，又有谁知道每一朵鲜花在盛开前曾经历过的苦其心志空泛其身呢。几个新生同行从江坝粮站到旭光烈士塔，一路泥泞。大家兴致勃勃，讨论着中考哪些同学没考好，哪些同学发挥的好，不知不觉走到烈士塔边。这座塔是纪念49年大兵过江，一些解放军在横渡长江解放黑沙洲，新港牺牲了。解放后政府集中收集烈士遗骸安葬于此，建塔纪念，本地名称烈士塔。从这到六洲中学经过一囗大水塘，一路沙质土，不是太滑。那时学校师生几百口人没有自来水，一切洗浆吃水都靠这口水塘。附近农民浇地洗涤也靠它。有时我们饭后洗茶缸，农民洗粪桶，上下其手毫无违和感。道在屎溺。到了一问，带录取通知书和准考证先找班主任李志民老师签名报到。李老师家在胡家大瓦屋东南一排房子第一户，李是我高一物理老师，班主任，我大哥季益祥的老师。几句话一聊，李老师得知我是应届生考取的，是季益祥季益保弟弟，十分高兴，连连说有困难到他家里来找他，李老师带我去教导处交十五块报名费，领书，换饭票。100斤大米换饭票，交两块伍加工费，胖胖的钱师傅把秤杆翘的老高，明明100斤变成97斤，初来乍到即被喝兵血，按下不提。诸事落实后到食堂北侧学生宿舍住下来。宿舍东西排列三间，宿舍东侧外则是大粪坑，三间宿舍门朝南开，隔一个廊道是教工杨阿姨一家在住，再往南则是吃饭角斗场——食堂。

食堂在那个时间是体力与耐力的赛场，我们那一届有大猪二猪三猪之类牛人，诸葛北，人称大猪，新沟人，家境优裕。王大南，二猪，现在公安领导。三猪和我差不多胖，雅号野猪，虽形体不称老大老二，但人极凶悍，算是三号猛人了。食堂里采用饥饿销售法，每天总有男生吃不着饭，少则10人，多则30人。因此上午第四节课下午第三节课就在盘算我是不是挨饿的那一个。一下课冲进食堂往窗洞挤，一个食堂只有三个窗口:教师，女生，男生。男生窗口上演武打节目是保留曲目。日日上演。有高三大哥把高一小弟打倒在地，让他叫自己大大。有体育考生把老补习生打得头上开瓢赔饭票。有围追堵截在操场追逐赛直到跑的吐血，校长和老师在闹的太激烈的场景下才出面压制一下。那些场面火爆激烈如同世界史老师刘正亚所述:罗马角斗场。斯巴达和雅典战争结束后，雅典人把战俘押回罗马，在罗马大剧场让战俘与狮子搏斗，战俘胜杀死狮子立马恢复自由成为平民，输了则成为狮子点心。后来让战俘和战俘角斗，有空手搏斗，器械搏斗，胜者为王获得平民权，输者要么成为胜者奴隶要么死在现场。血腥之味浓郁，罗马统治者到末期越来越腐败，成为低级趣味的追逐者，片面追求感官刺激，从西方文明创始者走向没落，欧洲1000年中世纪黑暗始作俑者罗马。早上打稀饭更是让人惊心动魄。稀饭很烫，三猪有次头晚没吃上晚饭，次日是七点带同寝室三个同学冲到窗洞前，伸进去四个大瓷缸，每个瓷缸三两或二两粥，几个瓷缸打满后他从窗洞里拔不出来，他一使劲，手里只剩下四个把手，把他气的发狂，用把手使劲戳向拥挤的人群。皮外伤肯定有许多人。他第二天买个新瓷缸打稀饭后直接往挤在窗洞前的同学们头上浇，烫的那些同学跳起多高。后来一些同学知难而退，有的去亲友家搭伙，有的去江坝镇上找轧花厂等单位食堂吃，实在不济的带些锅巴焦面用开水充饥。食堂里卖的菜少，买的人也少，大家大多都从家带菜吃，后来周边农民也来卖菜，能放开肚皮吃顿饱饭，吃上一碟红烧肉则是大多数人的最高理想。

吃饭是个问题，睡觉的问题更大。六洲中学食堂女工杨阿姨新寡，每每后半夜必哭出声来，一声声发自肺腑，总能把我从梦中惊醒，半个小时左右她哭累了，我才昏昏睡去。偶尔她加班哭，我则默算着她还能哭多久，睁着骨碌碌大眼腈等着天亮。有一夜她又在哭，我实在忍不住，大声地说:别光哭，我们都睡不着了。她儿子跑过来敲门要找出发声者，我吓得把被子紧紧蒙住头作掩耳盗铃状。杨阿姨从此自由抒情小夜曲，我等也把她夜啼当作催眠曲。初中数理化底子太差，尤其化学。期中考试35分。李志明老师对我大哥印象不错，爱屋及乌，把物理课代表的帽子扣在我的头上。我连完成作业都困难，遑论考试了。有次在寝室里请教姜叙刚，姜同学面露讥色，我这个人又肉厚皮又薄，讪讪之余免开尊口。集合函数直线立体更无想象思维。食堂里角斗时有败绩，拳头不硬，眉宇又无凶悍之威，肠胃自有空泛之时，加之洗缸之池塘沉渣偶泛，腹泻感冒偶尔相伴。有次在厕所蹲坑差点仰面跌入粪坑，吓的我后来每每大号尽找附近农民家茅房解决。

寝室里快乐一是每晚临睡前的卧谈会，关于男女的性启蒙知识在这个课堂里收获满满。另一个快乐则是星朝天伙伴们的菜缸子底部秘密。诸葛北父亲是个杀猪匠，他的菜缸子底下全是肉圆子，先抢者先得。古人言饮食男女。精僻！高一三个班教室在寝室北边，高一一班在顶东面。第一次期中考试后，李老师把前20名红榜公布在教室后面黑板上。姜叙刚，刘惠霞，胡恒发，谢世勤……各位学霸大名罗列成行，接受老师们赞许和同学们膜拜，21名至最后一名同学忙忙碌碌劳而无功，我则饱食终日皮厚数寸。李老师开班会说，以后每次考试都把前20名同学题上红榜，以资鼓励。寒冷，饥饿，陌生，失败，孤独如同空气一样包围着我。把暑假憋了许久的对高中生活的希望完完全全击碎，第一次离开父母独立生活一下子遭遇这多么打击，对自己能否挺下三年高中生活都有些怀疑了。有次咳嗽得厉害，去烈士塔一个医生那拿药吃，真想走到江坝搭摆港子回家不念了。转念一想，就这么当逃兵还不把门口人笑话死呀。昏头昏脑又回到教室。李老师很快调到马鞍山去了，我的数理化每况愈下，改学文科了。这一段时间对方方，贾平凹，余茂春等人文类大咖吐槽不少，清华大学彭木教授提出通识教育，通才培养。本人痛感数理化知识欠缺，五十多岁停留在初中水平，有次一个邻居孩子请教串联并联电路计算问题，我目瞪口呆，无以下手。邻居微微一笑，我感觉他怀疑我的学历是街上买来的。

85年夏天，二哥高考470分，巢湖地区理科中专线471.省劳改警校临时增加4个指标，巢湖地区有12人470分，招生要求男性，不近视。二哥被第一个选中，喜从天降。父亲说你这是板凳头晃鸡蛋，二哥嘻笑着说，我考的分不多不少，既不浪费又不节约。秋季开学时我和几个同学到江坝电影院看《新方世玉》，有同学说你二哥刚和人在干酒，我说他是该喝几杯压压惊了。国庆节二哥从学校回家，一身蓝警服神龙活现。86年春节刚过，父母下决心起新房子，我们家的日子蒸蒸日上！我选择了文科，吴俊和我同桌。班主任何步云老先生，也是洲上人，他一口江南腔。待我非常慈爱。我那时自以为逃脱物理化学，学文科岂不易如翻掌，认为何老师地理讲的不好，傅老师语文上的也不生动，彭老师政治太干巴了。自己每晚上自习后再点煤油灯或蜡烛再学久些，几次小考稍稍起色，二哥考上警校更让我膨胀不己，似手穿警服神龙活现的是我季益东，下课之余与同学争论武警与民警谁牛，言必称我老二冬装如何帅，学擒拿学驾驶学特异功能，把高一一憋在心底的自卑扔进爪哇国去了，自我加戏到梦见自己考上军校，一身戎装回母校看望老师同学，那一段时间似乎生活在高光里。住则选择和李大成，倪强，吴俊租房子住。高二教室又破又旧，高三教室宽敞明亮。虽然不学物理化学了，地理，政治，英语，数学也是老虎猛兽。数学只能及格，其他三科更是等而下之。历史学科总复习更是荒诞，不知哪位先生突发奇想，搞录像集中复习，87年6月搞那么长时间看录像，闹哄哄的，本来肚子里知识点摇摇晃晃，亳无根基，暴风骤雨运动式填鸭，一下子把我填的头重脚轻，重重摔倒在大学门口的台阶下……

六洲中学黑沙洲同学毕业生：吴俊，丁学刚，季学俊，王恩国，倪受琴五人未参加。前排九人右起：肖跃俊季益东胡宗胜徐继琴朱昌梅钱广海沈大才郭家俊。后排右起：倪强王孝忠李世涛张恺何庆波万幸福李大成李爱义季强。合计二十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