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老师的学校

李新

常见媒体报道西南山区某学校只有一位老师,其实我上小学的学校就只有一位老师。<br>这位老师姓朱,听母亲说从前是黑帮,黑帮就是右派的意思,上山抬石头,又不给饱饭吃,整个腿肿得像杠子。他在老家有一个老婆,离婚不离家,那老婆就带着儿子在老家过活;他的第二段婚姻跟我父亲有关,父亲把那女的和他往屋里一关,说你们成亲吧,于是就成亲了,生了四五个孩子。<br>他的大女儿与我同班。说来有意思,那时候我特想得到老师表扬,怎么才能得到老师表扬呢?拾金不昧。我从自家窗台上拿了2分钱,报告老师我拣到2分钱,老师问:谁的?他女儿举手:我的。于是2分钱归了她女儿。<br>朱老师什么都教,语文、算术、体育、音乐等。他教语文很特别,唱书歌,关于这一点,我写在了《唱书歌的时光》里。唱书歌很管用,一个很长的句子,光死记硬背记不住,一编成书歌就记住了,以至于那书歌到现在我都没有忘记,如“儿童们团结起来学习做新中国的新主人”。这个方法我现在用到我孙女身上,特管用,我孙女仅两岁零两个月,会背好几首唐诗了,如《春晓》、《咏鹅》、《静夜思》等,原因是不是让她背,我教她唱。朱老师的考试也特别,不是纸笔考试,而是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写出100个字,让我们认,认出一个字1分,满分100分,我第一次考出了65分,也就是认出了65个汉字,姐姐说不错不错,为了奖励我,跑到集上给我买了本连环画书,我现在还记得叫《渔岛之子》,其中有个人物叫小玉,伙伴们说特像我。其实我那分在班级是很低的。我上一年级的时候脑子尚未开窍,朱老师每天把作业抄在黑板上,如3+2=,我就照抄一遍交上去了。有一天放学在涵桥边朱老师碰到我哥哥,说你弟弟脑子是不是那个,每天算术算也不算就给我交上来了。我哥哥挠挠头,说大概年龄太小吧。我那时才6岁。<br>朱老师就专门辅导我这个差生。他辅导是用打手的方法,比如他问3+2等于几,我回答是4,他就打一下,再问答是1,他又打一下,直到回答是5,不打了,实际上我也不知道3+2等于5,是猜的。<br>朱老师家离学校不远。他未到校的时候就安排班长李维轩带我们读书,我们倚着墙根跟着班长李维轩读书,像小鸟一样声音一个比一个高亢,社员们端着红芋饭一边吃一边看我们读书,这是当时乡村的一大靓丽风景。李维轩是我们的头,他的父母特别自豪。谁知道后来成绩越来越不济了,中考的时候,他把我的数学卷子拽过去抄,一抄抄半节课,害得我中考只超了录取分数线半分,后来由于种种原因落选了。李维轩在他舅舅的帮助下当了工人。从此我们便再没见过面。我本来可以上中专,提早跳出农门,但在高中多走了几年弯路,悲悲切切地考进大学。朱老师的女儿月梅初中毕业即考进中师,我在老家教书的时候监考过她,她参加自学考试,要通过11门才能拿到本科文凭,我那一纸文凭倒成了她工作后奋斗的目标,人啊,悲乎?喜乎?<br>天天早上倚着墙根读书可能觉得太无聊,李维轩就提议我们玩打仗的游戏好不好?大家一致说好。于是我们把邻居家的秫秸全抽光了,当枪使,你追我赶,缴枪不杀。邻居找老师告状,老师说:谁起的头?大家伙说李维轩。朱老师就撤了李维轩的职。朱老师对我说:“你来做班长。”于是我临危受命当班长。朱老师给我一个任务,凡是打宝说“孬熊”的你给我抓来。结果打宝时我说了孬熊,被人家逮了个正着,于是就地免职。我的整个学生时代做了1分钟班长。有人说我不是当领导的料,学生时代只做过1分钟班长的人,能是当领导的料吗?<br>朱老师把自己家的收音机拎了来,丰富我们的课余生活。其实我们的课余生活很单调,那体育课也不是正经的体育课,就是放羊式地让我们玩,如丢手绢、兑花屏、丢石子等。学校没有基本的体育设施,朱老师就因地制宜,发扬当年南泥湾的垦荒精神,开展革命大生产运动,利用学校门前的一块地,“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种玉米。卖的玉米钱为我们买来十几只小皮球,我们就拍皮球玩。<br>劳动的时候,我问戴手表的朱老师:“现在八点钟了吧?”朱老师笑着说:“呵呵,现在是下午。”<br>这也就算我们的劳动课。我们的劳动课有一项内容,往厕所里捡硬土块。厕所是泥坯土厕所,当然不会用手纸,我们没有使用手纸的习惯,拉过屎后就用土坷垃一擦,朱老师发动我们捡硬土块,比土坷垃现代多了。<br>朱老师长了一副破锣嗓子,放到现在很有可能那嗓音很特别,像杨坤的嗓子,可当时觉得并不好听,他教我们唱歌,“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到底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br>朱老师终究没有教我们美术。他画了一幅水彩画:杨子荣。那杨子荣跟童祥苓(革命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中杨子荣的扮演者)比起来,真是个丑八怪。<br>短暂的一年级结束了,到了二年级,又从本村抽出了一位老师,是原来的生产队会计。我们从此结束了学校只有一位老师的生活。可我非常怀念我一年级的生活,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那是我接受的最好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