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乡关在何方

田间弄墨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h3> <h3 style="text-align: center;">尹俊峰</h3> 当年的味道尚在爆竹声禁的怅惘中调和的时候,春联中草树烟柳、桃梅飞花的浪漫期盼又突如其来。莫非记忆中的北方的年也上新了不成? <div> 假期末了,逃脱亲短里长的纷扰,走出醺暖浑噩的烦躁,我和妻一起到城畔的山中森林聊作徜徉。<br>  <br></div> 晌后的天很高很蓝,拂面的风很柔很和,性喜恬淡的俩人儿避重就轻,循着人迹稀少的蹊径尽情地吐故纳新。青山笃定,丽日横斜,白云之上,不时穿梭而过的飞机拉出的长雾由深及浅,渐渐飘散成空天一色,宠辱不惊。突然,一只呼哨掠过的飞鸟引人翘首注目,旋即,又盘旋栖落在视线可及的山木高枝,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一股郁结于胸的惆怅无端地涌上心头,直撑胀得大脑混沌、双目湿润。<br><br> 年初一下午,朋友圈里发小晒出一张杂草丛生中的颓垣建筑图,不看说明,我一眼就确定了这是村里大庙东侧辅院里曾经作为小学五年级和初中三年级教室的两间屋子。每逢佳节倍思乡!一下子,许多关于故乡的记忆全都涌在了眼前,全然没有三十多年那么漫长遥远。这张图应该是他在大年初一早上祭祀完玉皇神灵之后捎带而作吧。这个“可恶”的家伙,非要在祥和的时日里给我添些凄切。好在也勾起了许多儿时过年时的乐事趣事。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故乡的初一五更在母亲的催促中醒来,从上到下里外一新的衣装一套,便要先饮一碗红糖水了,这预示着新的一年甜甜美美;打开门栓之前,备一爆竹,开门点燃掷于门外方可跨出门槛,称作“开门炮”;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洗漱、摆献供、上香,什么天地爷、灶王爷、老君爷、孔夫子、鲁班、门神、河神、家堂爷……等等,逐一分档摆供焚香,然后便是全院落期盼许久的点年火、燃爆竹。你家方罢我登台,此起彼伏,不亦乐乎。年火中藏有事先塞入的爆竹,还要烤馍馍,末了还要将尚未燃尽的火烬取些放入自家炉火中,祈盼新的一年福旺财旺、红红火火。搞完这些,各家各户的代表便要到村里的大庙(玉皇庙)、城隍庙等几处神圣的殿堂里前去祭祀,毕后方回家聚集饺子宴。此后的正月天里,几乎每天都有不一样的讲究和说法,直至出正月。小孩儿们,则在饺子、炒菜、花馍、馓子、肉丸、煎豆腐的美食中,放鞭炮、推铁箍、操硅砖、砍木耳、猜灯谜的游戏中,出门串乡走亲戚的压岁钱中,陶醉得忘乎所以。<br><br> 屈指算来,我在故乡之外的生年已经远超了故乡之里。但城市生活日久,思乡之情却日甚,说人老心颓,故土难舍,似乎太过牵强,但这份思切,又作如何解释呢?年前的一个明媚下午,偶与友人一起漫步在一河之隔的邻村新建湿地里,蓝天无垠,金辉万丈,别人都在心旷神怡的时候,我神往的却是三十年前斜跨河床通向镇上道路的崎岖和泥泞。一湾浅浅的河沟,将我生生地推到了对岸。园林美,但我更想要美的故乡和乡人。<br><br> <p class="ql-block">  社区里,到处都是公序良俗的宣传视频和平面图文,手机上,不时弹出的是社区文化传统剧目的展演,可多少人能够了解比邻而居的人们的习性底细甚至姓甚名谁。儿子小学时,曾在一天放学后问我,“爸爸,我今天遇到一位奶奶。他说,你是否某某某的孩子?她认识你么?她认识我么”我说:“她应该是和爸爸是同村的,认识你是从模样上判断出来的吧”。接着我又说:“孩子,即使多年后你回到老家村里,与爸爸同龄及以上的人大多会认出你,即使眼神不好,你说你是谁家的孩子,他们也会天然地接纳你”。几年后,我回村里遇到一群小孩,他们不认识少小离家的我,可我从他们的模样上基本能辨别出这是谁家的孩子。乡音盈耳,乡风尚存,而且三里五里各有千秋,这是千年村落的积累和沉淀。</p><p class="ql-block"> 偶尔在妻关注的著名导师的教育演讲中听到一耳,大意是说现在的孩子教育已经失去了受苦难的先天条件和环境,如何帮助他们健康成长成了一个颇费心力的课题,圈养式、宠爱式、功利式、闭环式的中小学学校教育使他们只停留在自我的时间和空间里。对这一代人来讲,这是不公平也是不负责任的;对社会来讲,这些普遍高分的学生未来会以什么样的认识和三观开始自己的新生?隔天午饭我便惶然不迭地问询了儿子对已故爷爷奶奶外婆外公的姓名过往有几分了解。风云变幻,万象更新,短短的三、四十年里马不停蹄地跨越农耕、手工业、工业化、信息化几个社会阶段,衣食住行等物质化的元素可以走马换灯、脱胎换骨、沧海桑田,但是历史遗珍、文化传承、优良传统这些最能体现一个民族性格和方圆人情风物的软实力呢?不要说孩子记忆的东西越来越依稀,我们脑海里的故乡留存又能延年几许?</p><p class="ql-block"> 读到《大秦帝国》中的精彩部分,大学的儿子惊诧自己的故乡居然源远流长。不仅主动地求证,更是邀约同窗前往探访寻证长平之战重要遗迹的“尸骨坑”,品尝名扬四方的“白起肉”。而我们,当然要把神农播谷的传说、炎黄子孙的源起以及半知不知的灿若星辉的文化记忆倾囊相授。我生怕,若干年后,我的儿子只知道他是来自哪座城市,而没了家乡的概念和记忆。</p> <p class="ql-block">  趁着看望耄耋娘娘的机会,当紧回到了节后的故乡。内心,自然是掩不住的喜悦,也难怪妻子老不解,一说回老家,你就是藏不住的高兴?站在离老宅几十米远的村中一角,唤出老兄弟,说是要言欢,目光却不住地斜睨老宅,老宅虽已挂牌为古院落,但我却没有勇气仔细端详,更遑论走进去虔诚朝拜,我生怕,自己的莽撞惊着院子里的杂草灰土与蛛网百结,更怕院子里的杂草灰土与蛛网百结刺痛自己的灵魂。</p><p class="ql-block"> 对老家的怀念,其实是一种穿越时空的记忆,同龄的许多人都有同感,这或许是我在观影《你好,李焕英》后略显平淡感觉的注解。每次遇到老家人或偶有老家人来电,来几句多年不用的方言,我都会突现超越通话本身实质意义的兴奋。想家的时候,我甚至会只身驾车穿村而过,不停留、不联系,只为看一眼。连续几年,我这个蹩脚的“庄稼人”都要执着地回家在几分自留地上折腾,成果自然惨不忍睹,但那个FEEL,真的棒极了!</p><p class="ql-block"> 然而,“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刚刚过去的冬日里,一部热播的《装台》,主人公每每以秦腔哼唱这首诗句的时候,我的眼里便溢满了团团打转的泪珠,几欲夺眶。时代要抛弃你的时候,连句再见都不会跟你说???我不在乎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惆怅,也无惧何处黄沙不埋人的潇洒,但我不希望泛城市化、泛城镇化的汹涌和误导,风卷残云般地荡平一座又一座蕴古含今的经典村落,扼杀我们美丽乡村的记忆和憧憬。</p><p class="ql-block"> 来不及过元宵,儿子就要启程上学了。年节虽平淡出奇,确事出有因。正月十六就是他爷爷的生日,我会替他上上一柱香。不是迷信,是念想,我想我的儿子至少得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p><p class="ql-block">  牛马年,好耕田!不需要口吐莲花牛转乾坤,我只盼出走半生归来时,故乡风华绝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