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放牛要起得这么早,这在我读书时和参加工作前一点都不知道。天一亮,吃饱的牛就要干活,或耕田,或踩泥,或驼东西。所以在用牛者拉去干活前,牛靠臀部处的两边,必须是涨鼓鼓,不能瘪塔塔。倘若是瘪塔塔,不仅组长要讲你没把牛放饱,连来牵牛干活的人还要骂你。</h1><br> <h1> 可是我放的这头牛,并不是那种很驯服的牛,就像人群中,不是个个都是俯首听命,逆来顺受的那样。加上我初来乍到,又不知道水牛的习性、脾气,也不知道它是头不听人穿鼻,任性暴戾的水牛。<br> 那头牛干活可能多数是在窑厂踩泥,相对体力消耗较少,加上它生性好斗,到了凌晨放牧的时候,它会满山遍野的跑。正值秋天,野地里的草已开始枯黄,难得有茂盛的青草供它饱餐。因此总是在寻好吃的草啃。<br> 倘若遇到周围当地老乡放的牛经过,那头犟牛就会停止吃草,昂起头,竖起耳,倾听周围的动静。一旦对方的牛靠拢,它会朝着那个方向奔去,与对方的牛决斗,拉也拉不住它。<br><br></h1> <h1> 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如果对方的水牛不是对手,一般它会落荒而逃,不与我的犟牛决斗。假如碰到一头旗鼓相当的牛,就会针锋相对,你死我活,互不相让,直决斗到两败俱伤。<br> 我曾经看到一次两牛相斗的场面:两头水牛相遇,对方的牛突然攻击正在犁田的那头牛,牛犁把驾犁的人撞伤在地。两头牛,八条腿都成梯形地在打着转,八只牛蹄把犁好的地,踩踏得乱七八糟。两只牛角,斗得“啪啪”直响。双方的牛身上、牛头上都斗出了血,斗红了的眼睛也淌着血。周围的人只能远观,不能靠近。那个放牛的人在一边大哭大叫,用火点燃了衣服去烧烤它们,依然斗得难分难解。<br> 那个年代,一头牛的身家性命比人命值钱。放牛的人责任重大,不仅要把牛放好喂饱,而且要保证牛的安全。那时教育人的话:“国家把这么贵重的财产交到你的手里,这是对你的信任,你应该像爱护自己的眼睛那样,爱护好国家的耕牛。”<br> 牛放不好,甚至造成耕牛的死亡,放牛的人不仅被批评受罚,还要承担法律责任。<br> 一次,一位放牛的人牵着一头怀着几个月身孕的母牛在大路上行走。谁知,那条大路被人挖了一条过水的壕沟,有半公尺宽。那头母牛前腿没跨过去,前身俯冲地跌入沟中。放牛的人帮它搬腿抬蹄的忙了半晌,却也没能把牛弄出壕沟,<br> 倒是另外一条腿也卡了进去。过路的人都帮他搬弄这条牛,还是没办法把它弄出来。有人提议把壕沟挖宽,把牛牵出来。几个人,几把锹,挖呀,挖呀,直到天黑,那牛也没牵出来,他的四条腿都滑进了沟里,越卡越紧。<br> 就这样,一条怀孕的母牛被活活憋死在壕沟里。虽然过几天大伙房里吃上了牛肉,但是那个肇事的放牛人却被公安局带走了。<br> 所以那位放牛的人拉不开两头斗得昏天黑地的牛,都急得哭起来。<br><br></h1> <h1> 我放的这头水牛,不知中了什么邪,一牵出牛棚,没吃上几口草,就会漫山遍野地跑。只要一不留神缰绳滑掉,或者是被它犟掉,它就一直往前闯。夜里四周看不见路,生怕被它跑掉,我就要紧跟在它后面追。它是逢水过河,逢山过林,这就苦了我在后面追赶的人,比放鸭还要糟糕的紧随其后。此时已顾不得蛇呀虫呀,顾不得荆棘刺绊,更顾不得脚下的露水已经湿透了鞋袜,湿透了裤腿。<br> 一边追一边心里是又气又急,气的是这条牛太难对付,让人不安稳;急的是它不好好吃草,明天一早又要挨骂了。<br> 这个牲畜也懂人性,像是故意与我过不去,我跑着追上去,它就撒开四蹄狂奔起来。我若慢下脚步,紧随它后,它也慢慢地踱起方步。<br> 有的时候它干脆往大河里一跃游进河里,向着对岸悠哉游哉地游去,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h1><h1> 如果视线触摸得到的时候,总还是能跟随他的踪影追寻得到它。但遇到漆黑的夜里,冰冷的河水,我不敢往水里钻。我在岸上真是急得双脚跳。我踏着湿漉漉的草丛,绕着狭窄的河边的岸路,走了几里地,去寻找那条失踪的牛……<br><br></h1> <h1> 尽管我历尽了千辛万苦,侥幸的是那头狂野的牛每每都被我找到。待到多次反反复复的追寻和跟踪,终于让我找到了它狂跑的症迹。<br> 原来,我“众里寻他千百度”,它却“在灯火阑珊处”,抓到它的时候,它总是在母牛的屁股后面,昂着头,嗅着母牛的屁股,痴迷地追求着牛小姐,想寻欢作乐。此时的这头犟牛,在异性面前变得异常的乖,任你牵住它豁掉了的烂鼻,随便走到到哪里,它都会跟着你走。<br> 实际上,在养殖业里,有时对公性的动物要阉割,使得它没了性欲,性子也就温存多了。可是,我放养的这头公牛,没被阉割,在那个季节,那种狂野不羁,那种骚躁不安,都是来自它的发情期的表现。<br> 放养这种牛是很危险的。它不仅是狂奔,乱寻母牛,还会用牛角刺挑边上的人。有一次,我站在田边牵着它在吃草,突然它低垂牛角,把头向右顺着我的肚子往上一挑。我猝不及防,两脚腾空,被它撂倒在地。好险哪,差一点就被挑到肚子。幸好,妈妈刚刚给我买的一件蓝色的新球衣,救了我的命。它的角挑在球衣上,球衣被挑破了,却没伤到我的身体。</h1> <h1> 待到野地里已吃不到什么青草,只能让它到山芋地里去啃些山芋藤。那个东西吃多了,拉起牛屎来就很稀,倘若一不注意,“噼噼啪啪”的牛屎会溅你一身。</h1> <h1> 在付牧队的西边,有一片坟地,那里的茅草倒是较茂盛。有时那牛走到那阴森森的墓地,让人毛骨悚然。</h1><h1> 有一次,月亮很亮。隐隐绰绰的坟丘,在月光下像一个个躺着的尸体。老牛倒也不怕,它只顾在坟地里啃草。突然,老牛一脚踩空,牛身往上一抬,跳出了墓坑,一块薄皮棺材被它踩塌,那没有腐烂的棺材板翘起,把埋在土里的骷髅头挑了起来,还有烂不掉的铝饭盒也露了出来,吓得我在牛背上直打抖擞。我赶紧拉紧缰绳,把牛拉出坟地……</h1><h1> 还有一次,是阴雨天。天上下着蒙蒙的细雨,四周黑乎乎的,几步之远就看不见对方的身影。同我一起放牛的小郭感冒了,咳嗽使他声音沙哑,因此声音显得低沉而又凄厉。因为两条老牛又不吃草了,一个劲地向前走。小郭为了要辨别方向,骑在牛背上不停的叫着我的名字。</h1><h1> 在这黑漆漆、阴丝丝的夜里,加上他低低的叫唤,那景象让我汗毛粼粼,我阻止了他的叫唤。</h1><h1> 我当时想,不管它走到什么地方,只要不下牛背,就什么都不怕。</h1><h1> 远处的公路上,有点点星火,彷佛是人在行路。我嘱咐他跟在我的牛后面,一起等到天亮再说。</h1><h1> 那天也不知什么原因,牛就是不吃草,心神不停,走走停停,不时地抬头,聆听,彷佛遇到什么怪物。终于在一所房子的山芋地里停下来,啃食山芋藤。</h1><h1> 我问对方:“这是什么地方?”</h1><h1> 他胆怯地说:“我也不知道。”</h1><h1> 我说:“不管它,骑在牛背上不要动,等到天亮再说吧!”</h1><h1> 细雨蒙蒙里,衣服已有些潮了,凉嗖嗖的贴在衣背上。我们卧趴在牛背上,听着老牛在“唰唰”地啃着山芋藤。</h1><h1> 突然,老牛停止吃藤,像在凝视着远方。我顺着牛头的方向,看见在距我十几公尺处,有两个面盆大的绿盈盈“鬼火”(磷火),在幽幽荡荡地漂浮着。旁边还有许多小如拳头般的鬼火,那模样就像是许多狼的眼睛,在黑夜里窥视着我们。那幽灵也不靠近我们,就在不远处悠荡着,飘浮着……</h1><h1> 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也不敢声张。我不知道小郭是否看见,(事后知道他也看到了)我趴在牛背上一动也不动,一个劲地盼着天快亮。</h1><h1> 终于,东方的天际出现鱼肚白,天渐渐地亮了。回头再看那些鬼火已经无影无踪了。我悬着的心,像石头落地般的放了下来。</h1><h1> 再看看前面的房子,竟然见鬼了!原来就是我们每天进进出出的牛棚。</h1><h1> 这正是我终身难忘的一次奇遇呀!</h1><h1> 从学校辍学出来到变成一个放牛郎,心中已经完全没了期待放牛初始时的那种浪漫心理,如今心中充满着恐惧和抱怨。半夜与牛的这番周折,看到那些令人惊恐的场面,我对放牛丧失了兴趣,因此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在闹情绪。</h1><h1> 早上把牛牵回牛棚以后,不能回去睡觉,接着就是打扫牛圈。</h1><h1> 牛棚里的牛屎,很多,又烂又腥臭。我那时人矮小,比箩筐高不了多少。重重的牛粪放在箩筐里,两个人抬,我总是左摇右晃,颠颠簸簸地抬到粪坑边倒掉。几筐抬下来,肩头又红又肿。</h1><h1> 打扫好牛圈后,领导就会支配我们去做别的事,比如窑厂装窑时去搬砖,运砖;干得最多的是牵着牛踩泥。</h1><h1> 窑厂制砖,先是把小土山上的黄泥挖了担来,堆成一个圆大堆,放上水。把水牛用布蒙上眼睛,我就打着赤脚,牵着它、赶着它,围着泥圈踩踏。有时不小心在泥浆里,被牛踩到了脚背,有肿又疼,半个月也不好,每天还要拐着腿继续放牛……</h1><p class="ql-block"><br></p> <h1> 刚从学校出来一切都不习惯,从没离开过家,也没离开过母亲。为了为家挑起生活的担子,过早地失去了读书的机会。当我知道学校教室里还保留了我的座位,花名册上还有我的名字,已经是我放牛几个月后的事了,一切都为时已晚。<br></h1><h1> 那段日子,心情糟透了!因为得知父亲病危,被送进了医院。<br> 我骑上老牛,赶往医院,把水牛系在树上,快步走进医院。<br> 父亲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母亲守在病床前。周围的医生在忙忙碌碌的抢救,氧气管插在他的鼻孔里,他已经不省人事。据说大小便也失控,生存的希望绝无仅有了,悲哀笼罩着我们整个家庭。<br> 虽然,终于把父亲抢救过来,但从此他没能离开氧气瓶。终于在一个月后,他撒手人寰,离开了我们。(见《满怀心酸话皮包(四)》)<br> 父亲去世后,奔丧期我回到了家里。我再也不想回到牛棚去放牛了。一个星期后丁队长派人把我又叫了回去,又回到了付牧队,回到了起早摸黑的放牛生涯里。<br> 那时,正好舞台上、电影里都在宣传雷锋,舞台上演出雷锋小时候给地主放牛。心里就想:“雷锋在旧社会放牛,手还被地主砍坏。我在新社会当放牛娃,总比过去好吧。”<br> 正值自己在说服自己的时候,丁队长把我叫到办公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教育我。并一本正经地向我宣布:“你(我父亲去世前帮我)打的报告,批下来了。经XXX农场党委批准:你为正式场员。”那架势,就像是被批准为中共正式党员一般。</h1> <h1> </h1><h1> 其实,被批准为农场正式场员,意味着我正式参加了工作,每个月能拿到13.5元的工资了,可以帮助母亲减轻家中的经济负担了。</h1><h1> 我记得很清楚,第一个月的十三元五角的工资,我只留下一角钱买了两根油条,全数都交给了母亲。那时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只是感到前途渺茫,一切听命了。</h1><h1> 在那凄风苦雨的日子里,心中充满着悲伤,充满着无助,无法排遣失学不读书的心情,加上丧父的哀戚,让我心情怀到了极点。因此那条可怜的犟牛,也没少挨我的树枝,少受我的发泄!</h1> <h1> 直到一年后有人接替,我才被换下岗,进入更为艰苦的窑厂制砖,抬砖工作,这才与那放牛的苦差事说再见,从此结束了放牛生涯。<br> 1965年9月的一天,丁队长把我叫进办公室,他说:“根据你的表现,组织上决定培养你,把你调到“阀门厂”工作,你准备一下,去交班吧!”<br> 他是北方人,我也没听清楚他讲的话,我以为又把我调到“放牧场”(是有一个放牧场,饲养奶牛的分场。)<br> “啊?又是放牧场!”我的心紧抽着,心里想,这下完了,我将一辈子干着与牲畜打交道的事,嘴里没说,心里直打嘀咕。</h1> <h1> 回到宿舍,同伴们纷纷祝贺我,我感到莫名其妙。直到拿到调令单,我才如释重负,知道自己彻底与老牛告别,再也别去伺候那个使我伤透脑筋的家伙了。<br> 从此我踏上了新的工作岗位……</h1> <h1></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inherit;"><b>忆牧</b></span></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inherit;"><br></span><span style="color: inherit;"><b>日暮西山伤顾盼,忆牧曝底乐残年。</b></span></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b><span style="color: inherit;"><br></span><span style="color: inherit;">迟暮有知独搔首,无愧憾叹心安眠。</span></b></h1> <h1> </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