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一瓣心香给奶奶

巧克力奶奶

奶奶离开我已经45年了，我也从当年的豆蔻年华变成了古稀老人。可是，想起奶奶，她的音容笑貌仍然如在眼前。

奶奶不仅是我的保护神，还是我的人生导师。

打我记事起，自从我下面有了弟妹们以后，主要是由奶奶带我。所以，我跟奶奶的亲热超过母亲。小的时候跟奶奶形影不离，上学以后，一日三餐都是奶奶做给我吃。那时，家里没有时钟，奶奶凭天上的北斗星的位置判断时间。每天天不亮奶奶就起床给我做饭。做好饭，盛在碗里晾着，再喊我起床。等我端起碗吃饭时，总是不冷不热刚刚好。

遇到天气不好，阴天或者有雾或者雨雪天气，奶奶看不到北斗星无法判断时间的时候，为了不耽误我上学，奶奶估摸着时间起床做饭，往往会把时间提早到离谱。

记得上初中时冬季某一天，下着鹅毛大雪，地上的积雪几乎没膝深。吃过奶奶做的热乎饭，一步一步踩着深深的雪窝，走到离家七八里地的学校，敲开门卫大爷值班室的门，屋里的时钟才指向凌晨三点一刻。大爷心疼地一边说着：“妞啊！你咋来这么早啊！”一边赶快通开屋子里的煤炉子，让我坐在炉子边暖和着。我们是5：40上早自习，我就在大爷的值班室等待了两个多钟头。可以想见，我的奶奶她为了我的上学，是多么上心！

奶奶是我的人生导师。我常给人说，是我奶奶的“哲学观”决定了我的一生。

大概是小学四年级。有一天，雨下得特别大。也有可能是引发了某河决堤？也未可知。总之是我家窗外的大马路变成了滔滔大河，浊浪滚滚。翻滚的河流里，漂浮着木板、草帽、筐子、衣服等杂物。坐在窗前，我和奶奶一边看着窗外滔滔激流，一边，奶奶就给我讲起了她的人生感悟。奶奶说：这马路上啊，有人挑担，有人骑马；有人坐轿，有人推车；有人扛包，也有人空甩手。咱不用坐轿骑马，也别扛包挑担，就空甩着手就中。奶奶不识字，也不懂哲学思考。可她以自己贯穿满清、北伐、民国、军阀混战、抗日、解放到新中国这朝代更迭、战乱灾荒的近百年人生经历，得出来极其朴素的人生感悟：不争先，不靠后，做芸芸众生中一粒灰尘，知足常乐，守住中庸之道就好。

奶奶的人生经验深深影响了我。我一辈子不争不抢，喜欢隐没在人群中，默默地，踏实地，认真地做人做事。一切顺其自然，尽人事以听天命。不羡慕，不嫉妒，内心平静，随遇而安，朴素地坚守“做个好人”的信念。走来，也快一辈子了，平平安安。虽然遇到不少困难，总体来说，还算顺利。

如今，我已经进入古稀。回想起来，我的平凡但也平安的一生，得感谢我的奶奶。奶奶的教导，能够让我不起贪念，不争长短，与人为善，自我避祸。所以，我常常称我奶奶为不识字的哲学家（哈哈，属于我一人的哲学家）。

奶奶在我的印象里，只有两个字：劳碌。奶奶就是一个劳碌的命。从村里老辈人口里知道奶奶15岁嫁入我家，担起养家的重任，所受的劳碌之苦，不用想就可知道。到了我记事以来，奶奶就不停地劳作，直到她90岁跌了一跤，从此不起之前，她还每天为我家猪圈里的几头猪煮猪食。端着一个硕大的盆子，从厨房颤颤巍巍走向猪圈的奶奶的身影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奶奶的劳碌，还给我一个深刻、鲜明的印象就是纺棉花织布。小时候在我的印象里，奶奶身上穿的都是自家织的粗布做成的衣衫。奶奶冬天穿的棉衣棉裤，几乎全是自己织成的粗布染成黑色或者靛蓝色做成的深色衣裤。夏天就是不染色的白色上衣，单裤仍然是深色的。

奶奶纺棉花，总是把纺花车放在堂屋的地上，她坐着一个蒲草编成的圆形蒲团。右手摇着转轮，左手均匀地抽出棉线，特别好看神秘！我太想跟奶奶一样，用自己优美的动作，源源不断地让细细长长的棉线在自己手中抽出。可是，学了好几次，学不会！由于两手配合不能够像奶奶那样协调有节奏，我抽出的线粗细不匀，疙疙瘩瘩。不仅影响奶奶的工作，还浪费棉花。所以，我只要想动手纺棉花，就被奶奶呵斥，把我赶走（主要是奶奶认为我是读书的料，不必在这个方面下功夫。不然，她一定会教我的）。

等纺出的大陀螺一般的线穗子积攒够了，就要开始织布了。把线装到织布机上，这是一个人不能完成的活儿。这时，姑姑、大嫂或者邻居家嫂子婶婶帮忙，在宽敞的场院几位妇女拉扯着拐线、排线，装线，她们神秘地我怎么也看不懂地配合着把线装到织布机上。奶奶就可以一个人坐在织机上，哐当、哐当地织布。奶奶织布，总是在做完其它家务之后，抽空坐在织机上劳作。

奶奶织出的布匹，也有自己穿不完的时候。穿不完的布会拿到市场去卖。我还跟着奶奶去卖过布呢！

跟着奶奶学做饭。奶奶虽然因为我主要在学校念书而不要求我做很多家务，可偶尔也会让我插手学学做家常饭。比如擀面条。要学擀面条必须先学会和面。奶奶交给我的口诀要领是“三光：盆光、面光、手光。”我就记住了这三光口诀，第一次下手和面，就做成功啦！和好了面，怎么把它擀成薄面片，再切成细细长长的面条，奶奶一边示范一边教我动手。只见奶奶先把面团揉成圆圆的面饼，再用擀面杖把圆饼的四周压薄，形成周边薄中间厚的形状，然后把面饼卷到擀面杖上。奶奶说，按住边沿推，推一圈，换个方向。还要不断地往面饼上撒干面粉，以防止粘连。就这样一直把面饼擀薄。然后，折叠成很多层的一个长条，用刀细细地切，扯出来就是我们喜欢吃的面条🍜啦！

我自己成家后，我的儿孙都喜欢吃我的手擀面。他们不知道的是，我的师傅就是我的奶奶。

坐在煤火台上听奶奶讲古，也是我幸福的回忆之一种。冬天，为了取暖，父亲把做饭用的煤炉子砌在堂屋靠一侧墙的地方，我们称做“煤火台”。煤火台比较大，中间是火炉，两头能坐人。奶奶和我总是一人坐一头，一边吃着在炉火边烤熟的红薯或者烤焦的窝窝，一边听奶奶给我讲古。

奶奶有一位中医朋友魏爷，奶奶给我讲过魏爷救我命的故事。说我百天左右，患病不吃奶，也不哭，已经被医院宣布不治了。奶奶去找来魏爷，看看他能否有回天之力。魏爷说，可以试着给我针灸。幸运的话，可以保命，但后遗症是会失语，变成哑巴。看要不要下针。父母和奶奶都想保我的命，哑巴不哑巴顾不上了。奶奶说：你魏爷一针下去，你“哇”地一声哭出来了！救了命，也没有变成哑巴。这话，奶奶讲过多次，使我记得魏爷的神奇之功。

奶奶还对我讲过，日本人占领时期，我父亲被抓去当劳工。给日本人足球场上拣足球，一步跑慢，就会挨军靴猛踢，父亲常常被踢得遍体鳞伤。日本人枪杀人时，也捆着父亲当陪绑，把父亲吓得尿裤子。奶奶说，我出生在好年景了，再也不用受那个罪，担那个惊受那个怕了。

奶奶讲日本人的兽行和父辈遭的罪，是我在教科书上知道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所犯下的罪行这些历史之前。奶奶只是讲一些事实，她并不懂得灌输这些对我有什么意义。无意间，奶奶培养了我仇恨侵略者，珍惜和平，热爱新中国的朴素感情。

别人提起我，总说我是好人。我这个好人，就是奶奶言传身教赋予我的。我永远忘不了我的奶奶，我永远感谢我的奶奶。

我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