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系扶贫 人生无悔 ——河南省虞城县三年扶贫挂职的一日纪实 人民日报社 程惠建

程惠建

【篇首语】今天，2021年2月25日，是中国扶贫人的大日子！习近平总书记庄严宣告：我国脱贫攻坚战取得了全面胜利！

在这样的日子，作为曾经的扶贫人，激动的心情难以平抑！这篇文章，是去年参加全国征文时写的，虽然没有入选，却也是花了心思的。今天发于美篇，再合适不过！

为确保全文内容无误，去年写完这篇文章，还特地将文章发给所有相关老同事作了确认与修改。

能够亲历脱贫攻坚这一必将彪炳史册的壮举，实在是我人生的一大幸事。2016年6月29日至2019年7月5日，我受人民日报社选派，在对口帮扶国家级贫困县河南省商丘市虞城县，挂任县委常委、副县长三年。
中直单位对口帮扶，是全国脱贫攻坚宏大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为不辱使命，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全身心地投入这个126万人口大县扶贫工作。承蒙县委县政府领导的信任与厚爱，三年间，我曾先后主抓过全县的招商引资、城市建设、环境保护和脱贫攻坚工作。2019年上半年，虞城县以优异成绩成功脱贫摘帽，我本人也连续三年被中央和国家机关工委推荐为全国脱贫攻坚奖候选人。
一场让人闻到死亡气息的暴雨：
怀揣速效救心丸下乡指挥抗灾
　　
　　
2018年8月18日，星期六，受台风温比亚影响，虞城遭遇50年一见的大暴雨。有乡镇一天降雨量达到了430毫米，30年内虞城年平均降水量为726.4毫米。
8月17日，我已经逐一电话或短信通知所有乡镇党委书记和乡镇长，做好应对灾难天气的准备，尤其是做好房屋状况较差的贫困户转移安置工作。尽管如此，周六一大早，看到大雨如注，我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按分工，当时我主抓全县脱贫攻坚工作，防洪抗灾并不在我的分工范围之内，但是我想，如果因为应对特大暴雨不力，导致哪怕一户贫困户发生房屋倒塌，甚至人身意外，我无法向人民日报社交待，也无法向县委县政府和全县人民交待，于是我还是决定冒雨下乡察看。
作为南方人，暴雨天气我也见得多了，但是回想起那天的雨，我直到今天仍然心有余悸。那几乎是一场可以让你闻到死亡气息的特大暴雨。出发前，我准备了如下装备：长统雨靴，一次性雨披，雨伞，两包稳心颗粒冲剂和一瓶速效救心丸。上车后，我特意回头看了看住了两年多的公寓，心想：今天能不能活着回来，可能还是个未知数！

虞城县基本情况大致这样：面积1558平方公里，人口126万，南北狭长约100公里，下辖25个乡镇601个村，其中贫困村146个。

因为县城积水严重，老旧本田CRV被司机开成了船。我直奔最南端与安徽亳州接壤的乡镇界沟镇。时任镇党委书记葛占峰、时任镇长许诺与我一起进村入户察看雨村，指导村组干部冒雨排水。尽管我穿着长统雨靴、一次性雨披，还打着伞，但是作用甚微，没有多久，全身湿透。从那时开始，一天中我身上衣服从没有干过。

在吕楼村组织排水、察看排水线路时，突然听说一贫困户家房子被泡桐树压了。我又赶紧前往察看。豫东农村多种泡桐，成材极快，但泡桐没有复杂根系，遇大风大雨极易倒伏。赶到该户家中一看，还算好，后墙稍有毁坏。我安排乡村干部立即先转移安置该户家庭，组织人员立即移除倒下的泡桐，同时，通知各村干部注意重点察看百姓房前屋后的泡桐，发现情况立即汇报。

我一再叮嘱乡村干部，务必在岗在位，尽心尽责，绝不容许出现一起贫困户因灾伤亡事情发生。随后，我才离开界沟镇，赶往下一个乡镇察看，每到一个乡镇，察看雨情的同时，我更多的是检查各级领导干部在岗在位情况，鼓励大家在面对灾情时坚守岗位，勇于担当，时刻牢记把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放在第一位。

电影里的镜头我成了“主演”：
暴雨危桥果断拍板一线处置
　　
　　
此前一天，我曾安排县气象局长徐玉花务必做好那几天的天气预报工作，及时向县委县政府领导以短信形式汇报雨情，从18日开始，要以小时为单位报告各乡镇降水量。也正因为我的这句话，县气象站的四名工作人员连续作战四十八小时，在一度因大雨停电的情形下，点着蜡烛坚持工作。也正因为他们的努力工作，我们第一时间掌握到各乡镇雨情。
大侯乡告急！大侯敬老院被淹！大侯五保户集中居住区被淹！
我随即赶到大侯敬老院，与已经赶到的大侯乡党委书记陈华杰汇合。敬老院内水深普遍有二三十厘米。我淌水逐个察看老人们的宿舍，与他们握手攀谈，安慰老人们放宽心，相信党和政府会迅速排干积水，保障他们的生活。我察看敬老院周边环境后，安排乡镇干部迅速组织机械力量，尽快排干敬老院积水，同时安顿好老人们的生活。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敬老院老人的午餐是现包的鲜肉饺子。


闻集乡告急！东沙河告急！
东沙河自西向东贯穿虞城全境。闻集地处虞城东南部，是虞城境内东沙河最下游乡镇之一。闻集境内东沙河上有两座桥梁，一座叫郭方庄桥，一座张各村桥。其时，两座桥梁已经全部被水淹没。由时任乡党委书记胡兴华和时任乡长刘运勇，分别镇守。
雨依旧不依不饶地下着！我赶到郭方庄桥桥头的时候，胡兴华正与一帮人正在商议对策。因为这场五十年不遇的大暴雨，上游大量各种垃圾被水流冲下，郭方庄桥上游一侧有大量垃圾，水流湍急，垃圾一直冲击着桥梁。
我咨询在现场的县水务局工作人员。他向我报告：这座桥梁本身就是一座危桥，加之上游一侧大量垃圾的不断冲击，这座桥梁随时会有被冲毁的可能。
我向他请教如何解决，他说只能用挖掘机上桥，在桥面上作业，将上游垃圾全部清除，才能保住桥梁。我又问他，既然有办法，为什么不立即行动？这名工作人员面露难色，犹豫好久才说：这桥本身就是危桥，挖掘机一上桥，桥面就有可能被毁！我只是水务局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员，风险这么大的事，我决策不了！
雨，依旧如注！看着桥面不断淌水往来的三轮车，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儿！怎么办？如果不采取措施，桥梁肯定不保；如果采取措施，挖掘机上桥，一旦发生桥毁怎么办？ 那种情形下，已经容不得我向县委书记朱东亚同志或者县长白超同志汇报请示；那种情形下，也容不得我考虑个人安危，甚至考虑上有老父、下有小女的风险！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从小到大看到的电影里的各种英雄镜头，我成了主演：大雨之中，我把在场的乡村干部和水务干部叫在一起。我扯着嗓子，讲了三句话：一，我是县委常委、副县长，人民日报社挂职干部！现场我官最大，一切听我指挥，所有后果由我一个人承担全部责任；二，立即封锁桥梁两侧，并安排专人24小时轮值，洪水退去之前任何人任何车辆不得过桥；三，立即安排挖掘机上桥作业，由我陪同上桥，其他人一概不许上桥！
在场的胡兴华、县扶贫办主任牛子建和司机小魏听我一说，都小声提示我：要不要向县委书记、县长请示一下。我说：来不及了，赶紧行动！
乡村执行力非常快！不一会儿，桥梁两头拉起警界线，乡村干部开始分班轮值。挖掘机拍马赶到，运送垃圾的车辆也在桥头待命。简单交待之后，我带着挖掘机上了桥！
随着时间分分秒秒的前进，一车车垃圾被捞出运走。看着桥下汹涌的河水，我知道，这一招我赌对了，再迟疑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点后怕。2019年贵州扶贫干部黄文秀被洪水无情冲走。如果那一天的郭方庄桥“不给面子”，也许我就成了“2018年的黄文秀”！
清除完垃圾，我又赶去察看张各村桥。中午，乡党委书记和乡长请我们吃了碗闻集最有名的羊肉炒面。坐在小馆子里的时候，我才隐隐意识到我的小心脏老毛病又犯了。那时候，我才想起裤兜里揣着两包稳心颗粒冲剂和速效救心丸。我把药放到桌子上的时候，胡兴华笑了：“程县长，你装备还挺全的，借我一包喝喝。”我知道，兴华同志一直身体不佳，此前也是出院不久刚回乡工作。于是，我们俩“分享”了这两包救命的稳心颗粒。也因为借他一包稳心颗粒，我们算是有了“生死之交”。 察看被淹村庄群众撤离：
淌过及腰深水背出被困老人
　　
　　
填饱肚子，我又辗转几个乡镇察看雨情。这时传来坏消息：包河决口，三个村庄被淹！
包河，是商丘境内的一个重要河流，从虞城南部穿境而过。相传宋朝开封府尹包拯去卢州救济灾民，为运粮方便而挖了这条河。包河因此得名。直到今天，虞城县包河岸边仍有晒米台，相传包拯在此晒过米。
险情就是命令，拍马重回上午已经去过的黄冢乡。包河常年水位一直较低，多年来，沿河堤岸被群众非法取土，导致面对这场50年一遇的大暴雨时毫无抵抗力。我与时任乡党委书记赵锐与时任乡长王国锋会合时，相关救援工作已经在县长和县防汛指挥部统一领导与调度下有条不紊地开展着：动员全县警力，紧急转移被淹三个村的老百姓；做好转移群众的安置工作，加强安置区管理；动用抽水泵排水，争取尽快让群众回归家园。
看着紧张有序的救灾场景，我心里特别感动，危难之时见真情见真心。虞城各级领导和广大基层党员干部在这场天灾面前表现出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意识让我深受教育。
为了解受灾群众撤离情况，我对焦楼、小赵楼两个村进行走访。在虞毫路小赵楼村村口，我向村民了解撤退情况，大家告诉我，受困群众都撤出来了。
正当我备感欣慰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位村民拉住我：“程县长，那边还有一对老夫妇没有撤出来！”我心里猛地一紧！立即向他确认相关情况。离我站立处大概三十米左右开外，孤零零有一处平房。我立即准备淌水过去察看，被旁边村民拉住了：“程县长，你不能下去，这里水深有一米多！”我哪里相信落差如此之大，毫不犹豫迈出脚步。没走两步，我停下来了：他没有骗我！这条路在这里是一个大陡坡！
折转回来，我打电话给乡镇党委书记赵锐，让他立即过来！没有多久，赵锐带着小赵楼村村支书赶来了！看着他俩，我心里有底了：两人身高目测均超一米八。简单了解情况后，两位“高人”和两位“小人”（我和扶贫办主任牛子建个头都不高）下去营救。

三十米长的路，最深处水深过腰，最浅处也到膝盖。进屋后看到的一幕，一直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屋里水虽较浅，但是也有三十公分，大爷卷着裤脚站着，大娘躺在床上，为防物品浸泡，桌子上、床上放满了各种东西。看我们进去，老夫妻俩像看到救星一样高兴坏了！我们提出要背他们出去，起初他们还不肯背，坚持要自己走。我比划着告诉他们水有多深，他们才同意我们背他们。

两位“高人”一人背一个，我和牛子建则是在旁边扶着两位老人，防止摔倒发生意外！

出发的地方已经围了不少群众。就这样，在大家的关注目光中，我们背的背，扶的扶，小心翼翼地淌着深水走出来。因为多年未见如此大雨，当时的水面上“内容非常丰富”，鸡屎鸭屎牛粪什么都有！长统雨靴毫无意义！当时谁也无心顾及这些，事后却给我送了大礼包——双脚都害上甲沟炎，“好好享受”了一个星期。

把老人背出来，我吩咐乡村干部，要妥善安排好老人们的生活，尽量把老人们的财产转移出来。我这才与乡亲们告别离开。

沿着虞毫路北行，一路上被大卡车堵得严严实实。我索性下车，一路步行约有一公里往北察看。原来因为大雨，一颗行道树倒在路上。此时，碰巧遇到县长白超带着县直相关部门同志南行，察看雨情，指导救灾。我们一行人，手动将一颗大树拉到路边。为保证车辆有序通过，我索性站在路中央，做了一个小时的交警！当一辆辆巨无霸大卡车紧贴着自己从身边驶过，那种恐惧感至今难忘。当所有车辆都顺利通行，我的车才珊珊来迟。我向县长简要汇报有关情况后，按照他的部署，我继续往北，察看虬龙沟、济民沟、小白河水情。

全天衣服从来没有干过：

一碗救命的辣椒油羊肉汤

雨势渐小，但水情严重！

全县所有河流水位全部暴涨，如果不及时开闸泄洪，极有可能导致全县玉米大面积减产，甚至绝收，对贫困户脱贫计划将产生不利影响。因为多少年未经如此考验，很多河道水闸无法正常开闸泄洪。

听说稍岗镇济民沟水闸开闸受阻，我依着乡镇干部发来的定位赶到赵桥村米庄水闸。到那里一看，需要沿着河边穿过几百米长的玉米地才能到水闸上。我沿着已经被乡村干部踩得泥泞湿滑的小道一路前行，旁边就是湍急的河水。好不容易走到闸上。

我的到来给了大家极大的鼓舞。稍岗镇党委书记毕道喜、镇长杨保华都在。简单沟通情况以后，我又走上闸门察看情况，陪着乡村干部一起想办法。只要这道闸门一开，河水会直奔下游，周边几个乡镇受淹情况将大为改善。在将上游垃圾清理干净，对闸门提升设置进行技术处理后，水闸终于打开！看着欢腾的河水，大家终于舒了口气。镇党委书记毕道喜调侃了一句：“程县长是我们的福星。他一来，什么都解决了！”其实，我心知肚明，我什么也没干，什么也不会干，只是来给他们加油鼓劲。

又辗转几个乡镇，我和牛子建才开始返回县城。坐上车，我才意识到，整整一天，我的衣服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从来没有干过。到了晚上，还是有点寒气，而此前一天我刚刚做过心电图：频发房早。

如果晚上不采取点“措施”，后续身体状况难免可能“出事”！我对牛子建说：“老牛，你今天晚上必须请我喝碗羊肉汤。”牛子建面露难色。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县城大多小饭店都早已打烊。好不容易，在县城木兰大道上，我们终于发现一家柘城蒸羊肉馆还在营业。

坐定以后，我要了一碗羊肉汤。我不喜吃辣，但是那天，我拼命在碗里加了好多辣椒油。我几乎是以英勇就义的气慨，硬生生把这碗羊肉汤当作中药一样喝下去了！

不多久，满头大汗，浑身大汗。我索性脱了衬衣和背心。衬衣和背心拧出来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司机小魏帮我从车上找来一件春秋季穿的外套让我换上。

我记得当时和牛子建开玩笑说：“老牛，你这碗羊肉汤救了我的命！今天我应该死不了！救命之恩，来日再报！”

当司机开车把我送到公寓楼下的时候，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坚持了一天、很多时候当船开的老旧CRV，这个时候，完成任务般地呛水抛锚！

这就是我三年扶贫岁月的一天！三年时间，我在虞城期间没有休过一个完整双休日，只是在父亲手术和女儿高考期间才请假回家。尽管如此，这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将是人生最最难忘的时光。扶贫三年，收获满满，我向虞城各级领导干部和广大虞城人民学到很多。虞城情怀，也将永远流淌在我的血液里。

人生百年不过刹那之间。能够见证、参与甚至指挥百万人口的大县脱贫摘帽，实在是我人生之大幸。三年扶贫期间，我常常告诫自己：焦裕禄同志在兰考仅仅工作了475天，却留下了名垂青史的丰功伟绩，扶贫三年，我就不能为虞城人民做点事！分管招商引资期间，虞城招商引资工作名列全市第一全省第四；分管城市建设、环境保护期间，启动全县一批重大工程项目；分管脱贫攻坚期间，虞城顺利通过国家、省、市各项检查验收，而且每次都成绩优异。我个人也连续三年被中央和国家机关工委评为全国脱贫攻坚奖候选人。当然，这些成绩的取得必须归功于县委县政府的坚强领导，必须归功于全县广大干部群众的锐意开拓。

我特别感恩人民日报社编委会领导和各部门各单位领导，他们给了我这样的一次难得的学习锻炼机会，并在这三年中给予我极大的鼓励和支持；我也特别感恩河南省、商丘市和虞城县的各级领导，他们包容并信任我，让我放手工作，使我的政治能力、学习能力和工作能力在这三年中都得到了很大提升；当然，我更要感恩这个伟大的时代，我们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接近于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能够见证这个伟大的进程，并在其中做出属于自己的哪怕微不足道的贡献，也是一种无上的荣光。

2021年2月25日，习近平在全国脱贫攻坚总结表彰大会上发表重要讲话，庄严宣告，经过全党全国各族人民共同努力，在迎来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的重要时刻，我国脱贫攻坚战取得了全面胜利，现行标准下9899万农村贫困人口全部脱贫，832个贫困县全部摘帽，12.8万个贫困村全部出列，区域性整体贫困得到解决，完成了消除绝对贫困的艰巨任务，创造了又一个彪炳史册的人间奇迹！这是中国人民的伟大光荣，是中国共产党的伟大光荣，是中华民族的伟大光荣！ 虽然脱贫任务完成了，但是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仍然是我们不懈奋斗的永恒动力。今后的乡村振兴战略也许需要更多攻坚战。作为一名扶贫战线上的“退伍老兵”，那句退伍誓言最能代表我的心情：若有战，召必回，战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