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成长更寂寞的事

愿风裁尘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命运待我不曾有过半分优渥。我相貌普通，智商平平，连言辞也是笨拙粗糙的，像是石头上的粗劣划痕，年华暗淡到肮脏的程度。我不擅长与人相处，更不擅长讨人喜欢，每天只是沉默着穿行于人群中。肥大的蓝白色校服被风鼓起，口袋里却充满了恶毒的石头。

  这些阴暗的念头被很好地隐秘于角落。在白天的时候，我依然是那个不爱说话，有些腼腆的女生，是哪怕被人当面说“差劲”也不敢反驳的家伙。有人会在背后偷偷的嘲笑，但是也有人特地跑来问我有没有兴趣为他的绘本配一些漂亮的句子。说是绘本，其实并不准确，那更像是一本自言自语的涂鸦。里面有面容模糊的少女，有伞股断掉的雨伞，以及因为捏在掌心太久而有些融化的糖果。我一张一张的翻过去，心底有微微的悸动，像是起了一层乳白色的大雾，所以我说了好。

　　在做题的间隙，在听课的停顿，那些画作都会如幽灵一般盘旋在半空之中。而我仰着头，在记下右手螺旋定律的同时，心底永远有一个湿漉漉的声音在叫嚣——它说，我好难过。

　　和大人们理解的“为赋新词强说愁”不同，18岁的难过，也许轻飘飘，却实实在在地依附在脊梁之上，如同一层黑色的薄膜。随着心跳的节奏鼓动着，反射着黑色的阳光。它让我们战战兢兢的生活于现实世界的同时，心却于虚妄的想象之中横冲直撞：不明白什么才是真实，也不清楚什么才是正确的道路。

    对讨厌的家伙微笑，对喜欢的人说着“仅此而已”。这些都是大人教会我的规则，却让18岁的自己连气都喘不过来。

那么，能够准确画出这种情绪的人，真正想要我写的句子又是什么呢？

　　学校种了许多秀丽的银杏树，一到秋天，满地洒落的金黄色的扇子。清晨的时候，鸟雀从屋脊上腾空而起，洁白的羽毛洒落一地光辉。我常常为这样的场景停下来。只觉得像是对人生的精妙隐喻，比如希望，亦或是失格，我以为，所谓人生也不过如此了。

     电影里，长大后的小王子忘记了自己的玫瑰花，忘记了那颗小到只能养一只羊的星球，反而成了无趣又死板的大人，洗刷烟囱，努力工作，金色的头发再也无法让人想起麦田的颜色。直到有人站在他面前说：你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任何人都不该是这样的。我们明明应该更加鲜明地活下去才对。那个在深夜里失声痛哭的我，当时所厌恶的正是平凡到面容模糊的自己啊。

  喜欢的少年就在隔壁班，眉眼单薄，气质清冽，像是路边一棵秀丽的香樟树。我常常在光荣榜上看见他的名字。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距离地面不过两米的高度，却生生让人生出遥不可及的错觉来。而我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从对方的窗前路过，心底的难过深深浅浅：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从来不曾拥有光芒呢？

     “想要变得漂亮”，“想要变得生动”，“想要被人喜欢”，这些都是被我写进日记本的愿望，却被生活磨成粗糙的样子，以至于我连提起的勇气都没有。竟然只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浑噩度日。未来根本不曾抵达，而日子却已经过成了断点，要数着一二三四才能够继续走下去。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难过的时候，数字比文字还要亲切，但是我已经不打算再这样下去了。

 到底还是为那些零散的图画配了文字。有“亮如星屑的细碎花瓣”，也有“浮青暗纹色的天空”。最后一张是少女仓皇张望的样子，我写的是“未来总会到，而我们终究会推开那扇糖果色的门扉”。男生把本子用力的捏在手上，神色恳切的道了谢，甚至紧张得额头都沁出些许汗水来。

     他和我一样，是普通的记不清面容的路人甲，是同样连道谢也无法理直气壮的家伙。我觉得他的心底也一定有一个角落。永远滴滴答答的在下雨……我们并不是孤身一人，很多时候，知道这件事情就够了。

　　那天之后，我的生活并未产生任何改变，依然是上课，下课以及对着看不懂的物理题发呆，人必须承认，有些事情自己就是做不到。

做不到柔软，做不到漂亮，做不到满心欢喜，因为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贩卖才能的商店。所以我只能仓皇而普通的活下去——顺便告诉自己，至少我还活得下去。

只要活下去，总能等到希望抵达的那一天。每天早上起床要背一大段古文，喝一杯浓的发苦的速溶咖啡，然后在课上强撑着做笔记，做几大张试卷，听听力听到睡着……18岁那一年，连呼吸都是沉闷的银灰色。而我低着头走过去，神色谦卑，只为等一个也许不那么光明的未来，同时也是我可以拥有的最好的未来。

   忧伤并不会毁掉一个人，它是独属于18岁的宝石。早在为那些画作配文字的时候，我便明白了这一点。而那个绘本的下场，我终究是不知道，也许是扔了，也许是私藏起来。我所记得的只有少年在我同学录上的留言，他说：“希望我们都能够学会品尝更多的痛苦。”

     心底破开的洞口，坚硬粗糙的生活，因为喜欢而产生的钝痛。我们年轻的心脏被这样那样的情绪充斥着，碰撞着，而那些难过却从伤口之上开出了花朵来。我们被这样的忧伤加冠戴冕，如同童话故事里一般，自此长成不一样的大人。

    我希望自己成为不一样的大人。

                       2019年12月23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