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中）

梅弋

时间就像一个孤独的老者，皱纹里是沧桑；眼泪里是沧桑；笑容里还是沧桑—— 只要有期待，只要有耐心慢慢剥离时间结出的果，沧桑之中有苦涩的深刻、有甜蜜的美好—— 　　四、罂粟开“恶”花。 老妈十二三岁的时候，村子里开始种罂粟。俗称大烟、鸦片烟。老妈不知何故。大烟开花非常灿烂，有粉红的、有大红的、有紫色的、有深蓝的、有白色的。附近的村子都在种大烟，老妈所在的宿家村除了菜地之外都拿来种大烟了。 我没见过罂粟，也没见过罂粟花开。只是有人告诉说像我们生活中种在花园里的虞美人。才知道它花开得漂亮！ 　　开花前要去锄草，还要拔去多余的烟苗。拔出的烟苗可以用来煮火锅，或者爆炒了吃。老妈形容说就像我们现在吃的茼蒿菜、奶浆菜，也没什么特别。人们用大烟子来做豆腐，包包子，炸油辣子做佐料。一时间村民对种大烟热情高涨。 　　经过除草，把大烟苗之间留出适当距离，这样大烟才又粗又壮，花朵又大，烟包更大，才能出很多生烟。 随着大烟的种植、收刮、熬制，就有人开始吸食鸦片。生活中人们开始编辑、传唱与大烟有关的山歌。 　　（山歌一）鸦片烟来出白浆，铜锅煮了盒子装，塌了一口又一口，口口吹得桂花香。 人们还来不及陶醉在鸦片烟之中的桂花香，就深切体会到鸦片对人身、对家庭、对社会的危害。山歌中没有了洋洋得意，有的是劝勉和恐惧。 　　（山歌二）鸦片烟来出白浆，吹田吹地吹婆娘；一个婆娘卖得30两，才够买一管吹烟枪。 （山歌三）鸦片烟来开百花, 劝我小郎莫吹它，有朝一日吹上瘾，坑害龙家一枝花。 （山歌四）吹烟要吹3、5分，玻璃罩子洋铁灯，左手端着洋浆罐，右手拎着倒头灯。（歌词意思就是离死不远了） 大烟结果后，烟包发黄，一个烟包划四方，等里面的白浆出来变黑后，各家各户就去收烟。大人们收完烟后，小孩子们就去收卯烟（收漏了的和收不完全的）。老妈记得跟我大舅一起去收卯烟，用一个大碗顺着碗边，把用铁打的带钩子的收烟刀一刮，烟就流到碗里了。一季几天收下来，非常可观，有两斤多。正月里去赶庙会，用来换得许多花生糖，还有几件各种颜色、各种粗纱的布。老妈年少不知鸦片的危害，还喜滋滋的。 　　老妈记得当时村里很多人都吹大烟，上瘾者无数。许多家庭深受其害。一些人自发的就不再种，国家也开始禁种，花了好大力气才禁下来。 上瘾者断烟的过程也是痛苦的。有的人断了吸，吸了断，反反复复，直到弄得家破人亡。 　　这一段历史是惨痛的，人们付出了应有的代价！深受大烟伤害的人们，痛恨罂粟的丑恶，连它开出的花人们都不愿意记起！ 　　五、洋芋是个“宝”。 现在洋芋到处都是，不管什么时候，一年四季都是有。很多人无法理解洋芋怎么就成“宝”了。 老妈记忆中的洋芋很金贵。 我们小的时候，洋芋很金贵。那时由生产队统一安排：什么时候排、什么时候挖、什么时候分，都是队长说了算。由于肥料不足，种子没有优化、下种时间安排不当、社员消极懈怠等因素，每到分洋芋的时候，我家工分少，也就分到100公斤左右。 　　70年代农村经济发展比较缓慢，在我们老家要吃饱肚子，除了米饭、麦粑粑之外洋芋是非常好的主食了。 老妈说那时候蔬菜水果都很少，洋芋既可以当蔬菜也可以当主食，挖漏了的春天出苗了的水洋芋还可以当水果吃。 我家姊妹几个都特别喜欢吃洋芋，队里分的吃完了，老妈就让老爸休息时间到他山区的朋友家去走走，转回时朋友总是送上几个荞面做的罗筛大的粑粑，再背上一背箩洋芋。老爸还假装推托，其实他就是去背洋芋给我们吃的。 　　老妈说老爸来回走2、3个小时的山路，背回来的洋芋被我们吃完了，肩背还在疼痛，淤青还没消失。父爱不言累啊！ 我们村的山地在村后的山上，走路半个小时。当时的洋芋都是种在离村远一点的山地里头。老妈回忆生产队挖洋芋的场景，到挖洋芋的时候，村民都有点小激动。全村劳力都出动了，大军浩浩荡荡，一路背着背箩撮箕、抗着锄头五齿钉耙，欢声笑语不断。 挖好称斤算工分，统一堆放在一起，生产队根据上一年的工分情况进行分配。 会计按名单一家一家来，队长监督，保管员称称，再让两个壮劳力用撮箕撮洋芋。在后面一点分到的可能天就黑了，先到家的亲戚或相处得好的乡邻会打着电筒来遇上一程。 　　有小孩的家庭不管多晚，都要煮几个洋芋吃了才睡得踏实。 不要说我老妈家的孩子也不例外！刮洋芋、煮洋芋，你们非要吃炕洋芋，只好放点菜籽油在铁锅里，用小火慢慢烤，不等到两面金黄的时候你们不吃，即使流口水都要等！ 哈哈，还好，我们都有这份执着！ 　　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倒洋芋了！ 老妈说每年村里的洋芋全部挖完，就由生产队统一安排时间倒洋芋，就是把挖完洋芋的地再挖一遍，一块地都不能放过。倒洋芋一来是不要浪费，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洋芋；二来是人们生活得辛苦，可以多增加点收入填饱肚子。 说起倒洋芋，在我的心里倒像喝了鸡汤般瑞泽。我记得的一次唯一的遥远的倒洋芋，是在离老家2个多小时的“大窝铺”。在我看来倒洋芋比走亲戚、逛昆明还好玩。 　　老妈说知道要去“大窝铺”倒洋芋，5岁多的我对这个未知的地方充满了兴趣，一再保证自己走路，不拖后腿；一再强调大人一喊立即起床，不影响正常出行。 凌晨四点钟老妈叫我起床，一路火把电筒，脚步声、说话声打破了崎岖山路的寂寞，直奔“大窝铺”—— 　　到达目的地时天还未明，大家就在地边靠着背箩睡觉。有睡眠少的大人就到近处山里弄了些碎柴和松毛生起了火，围着火取暖，等待天明。 我记得老妈用背箩背了我一阵，几个大爹抱了我一程才到的“大窝铺”。我那里会倒什么洋芋，天一亮哨声一响，大人们都去倒洋芋了，各人倒的归个人所有，忙得不亦乐乎。 　　我捡了两个洋芋抱着，到地边的村里去玩了。刚到村里，大黑狗、大黄狗、大白狗一切狂吠着向我奔来。我吓得闭上眼睛，丢了洋芋，坐在地上哭。估计是这一次被吓破了胆，工作后，我学车10年不敢开车。哈哈！几声呵斥后，在耳边有一个温和的声音：“小宝，不要哭了，给你花花！”。我睁开眼睛看到狗已散开，一个满脸笑容的老奶奶给我送来一枝花。后来奶奶把我领回她家，给我洗干净哭花的脸和满是泥巴的手，还给了我一个煮熟的热乎乎的大洋芋。拿着奶奶给的花，我看见她家门前还有几丛一样的花，奶奶告诉我是“洋菊花”。我只是觉得这个我没见过的花又鲜艳又美丽。 奶奶刚要送我去找妈妈，妈妈已经来到村口找我了，她叫着我的名字。 　　中午饭我就吃奶奶给的大洋芋，老妈他们就吃从家里带来的米饭团、麦粑粑、荞粑粑。有说有笑，大家都很开心，这就是“穷欢乐”吧！ 这次倒洋芋，老妈只倒得10多斤，一方面顾着找我浪费了时间；另一方面老妈挖的地方被第一次挖得很干净。这一次洋芋倒得少到是我的福气，我就坐在老妈倒的洋芋上，用背箩背回家的。老妈回忆说那时候年轻，真不知什么叫累。我当然知道老妈不累，因为老妈是一个心中有希望的人！ 　　后来诚实的老妈告诉了我一个秘密：“那些倒洋芋倒得多的人，她们第一次挖的时候就不挖干净，还用泥巴做假象把根本没挖的洋芋埋起来。哨声一响就跑到她们作弊的地方。”。 窝火，洋芋居然还可以这样倒！我也是大开眼界！ 看来老实人总是要吃亏的！ 　　为了生活，老妈还找关系，到她老表当队长的地方去倒洋芋，据说老妈那一年倒的洋芋换成大米，供我们一家吃了大半年。老妈让我一定要记住这件事情，要知道感恩！ 后来村里还组织倒洋芋，因为上学的原因，我再没去过。但对洋芋的感情我一直都在，直到今天我爱吃洋芋且百吃不厌，虽然倒洋芋被狗吓破了胆，但我依然觉得这个曾经是我人生中的宝贵财富，在我心里一直盛开着美丽的“洋菊花”！ 　　六、香香的猪肉。 老妈结婚生了我们姊妹几个后，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当家才知柴米贵，养儿才知父母恩”，老妈不论怎样精打细算，还是抵挡不住贫困的现实。吃饱都是问题，吃肉就更困难。要让我们吃饱，老妈东借西凑，还让老爸满世界的去买粮票。不懂事的我们，只吃米饭。有时侯非要吃最时尚的酱油拌饭。老妈基本上都是吃两拼饭，要么包谷饭和米饭拌一起，要么麦疙瘩跟米饭拌一起，要么就干脆吃洋芋、荞粑粑。 　　除了管我们吃饱，老妈还要记挂外公每餐必喝的小酒。过年过节让我去送两瓶竹叶清，平时隔三差五让我用老爸的军用水壶送去一壶散装白酒。外公总是嘴叼一杆长长的旱烟袋，在酒的滋润中精神抖擞、满面红光。拿到酒总是夸我乖巧，夸老妈孝顺。 有一次生产队分猪肉，老妈手里忙不过来，让年长的姐姐去分，回家后老妈大发雷霆，我觉得莫名其妙，无法理解。后来老妈才说是他们糊弄小孩，分一块瘦肉，没有油怎么炒吃。那时候油水少，大人干活没力气，小孩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现在讲究生活质量，营养均衡，要吃瘦肉、少吃肉、吃白肉。哈哈，生活来了一个180度旋转，现在的孩子离过去越来越远了！ 　　后来猪肉用肉票由食品组供应，因老爸多少有几个熟人，每次基本能买到带油的肉。 稍后些农村就要先交任务才能宰猪。交一个给公家，自家就宰一个；宰一个就把带尾巴的那一半交公家，自家吃小的那一半。老妈说那时只能让人吃饱，猪就吃点粗糠和杂草，养一年多的猪就是几十公斤，到100公斤的都不多。有一年，跟对面村里的一家买了任务，自家就放心宰猪吃肉。后来有个管事的悄悄跟老妈说，听说你家没交任务，公家这两天要来背你家的肉了。老妈急得团团转似热锅上的蚂蚁，老爸又出差在外地，怎么办？怎么办？ 　　老妈赶紧找到买任务的人家，一问才知道是他家的猪生病了，暂时没有去交。 老妈思前想后，决定先找有关部门负责同志把情况说清楚，一再保证猪治好病就交任务，因为情有可原，背肉的事情也没有上演。 　　关键时刻老妈的小智慧，挽救了我们吃肉肉，多吃肉的大梦想！ 　　有一回我们村里有一个独自吃饭的男老人，就像现在的五保户。他的猪养到20多公斤的时候生病死了，他舍不得丢，就弄了煮吃。当时全村多少小娃站在他家场院上，闻着香味，流着口水，眼巴巴地看着—— 　　我去了没有？我很紧张！ 老妈笑望着我。我们离他家又不远，村子后排的都来了。啊，老妈给足面子，明显深刻。我脸红心跳，我居然没有忍住，还有这种丢人的事！ 　　再后来包产到户，老妈凭自己的双手勤劳苦干，据老妈说我家第一年养的猪就突破100公斤；第二年养的猪，因有杂粮饲养，突破200公斤。养了全村最大的猪，老妈记忆深刻，当时肥肉都有巴掌膘了，羡煞了好多人！ 　　其实老妈说的关于猪肉的往事我基本不记得了。小时候已过去许多年，我吃没吃过猪肉我也不记得了。追忆往事，模糊中不知是几岁的时候，家里的橱柜上好像是有一块猪肉，妹妹没忍住，站在凳子上去咬了点生肉，还把肉弄了掉在地上，被闻声赶来的老妈批评了一通。还好我忍得住没去吃，得到老妈大力表扬。 　　经老妈证实确有其事！ 当时老妈看着我们馋肉，生性大方的老妈把肉几刀切成大块形，煮熟后每人一块，直吃得眼冒金星，嘴冒油，后来让我们多长时间不想吃肉，不敢吃肉！ 　　老妈为这事，一直自责，没想到爱过头也会有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