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当看到诊断报告上的“癌”字,</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我竟然松了一口气</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第一次看到我右边腋窝下的伤疤时,距离肺结节切除手术已经三周了。从镜子里看着那个指甲盖儿大小,深紫红色的结痂,以及旁边形似一个“王”字的缝合针脚,上面还残留了护士未剪除的线头,我居然忍不住有点想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为我多了个丑陋的疤痕,为这三周来忍受的疼痛,为这段时间受到的照顾和关心,为庆幸自己的“大难不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四个月前去体检的时候,我还耿耿于怀于做超声检查的医生仿佛读报般,不咸不淡地描述着我身上多长出来的各种肉球的数量和尺寸,顺便再次刷新了我的医学名词词汇量。虽然医生说那都不是什么大问题,随访即可,但心里总是有点不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所以,当我被告知体检报告异常时,我还以为是超声检查的项目出了问题。没承想竟是胸部CT检查结果异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右肺上叶磨玻璃小结节,直径6.5mm;两肺门区未见异常。气管支气管影正常。纵膈内未见异常增大的淋巴结。”报告上的这段文字每个字我都认识,怎么连在一起就品不出这到底是啥意思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拿着CT报告,我随即在院内挂了个呼吸科的号。女医生看着CT影像资料,让我三个月后再来拍个片看看,然后停顿了两秒钟说“结节里面有血管”……第六感告诉我这医生话里有话。我问为何要过三个月,她说三个月的时间,结节不会发生实质性的变化,且可以更好地判断它的性质。这话更让我觉得自相矛盾。都不会发生什么变化,又如何更好判断性质?现在又为何判断不了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就是这样,医生的态度越是暧昧,病人心里就越不踏实。我故作镇定地走出医院,脑子里已经预设了N种可能。每一种可能又自动在眼前浮现出亲人好友的各种反应。女人的想象力在此时被无限激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等回到家里,估计大脑经不起这一路的高速运转,自动“休眠”了。所以当某人问起体检报告的情况时,我用几乎和医生一样的口吻轻描淡写地讲了一遍经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某人因为自己也曾体检出肺部有2、3mm的小结节,当时医生说没什么问题。所以他也宽慰我不用过分担心,就按医嘱过三个月后再去复查吧。但医院的异常报告,医生的欲言又止让我隐隐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到了晚上,我基本已经排除了N–1个可能性,剩下那个就是大不了挨一刀,把结节切除不就完了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很符合我一个极端悲观主义的乐观主义者的思维模式。把最坏的部分想清楚了,也就可以积极面对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接下来的情况果然朝着积极的方向发展了。因为没觉得有什么可避讳的,我和同事也会聊起这事。正巧有个同事的亲戚跟我有类似的病症,且已成功做了手术。于是便与我分享经验,并告知新华医院可以做更精准的CT扫描检查,有利于尽早判断结节的性质。这对我来说无疑是个利好,于是果断安排去新华医院检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约摸一周左右,我独自去新华医院取CT报告。从自动报告打印机里推出的纸上洋洋洒洒写了好多,比之前体检报告的内容详细了不少。除了描述了结节的尺寸、形状,还标注了它的内部形态、CT值等数据。但这些对我来说仍旧是无效信息,看不懂其背后指向的意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我把目光移至最后一行文字“考虑微侵润癌可能大”时,我竟然微微松了一口气。就像一个被羁押了很久的罪犯终于等到了宣判的那一刻,反而有一种莫名的痛快。亦或是一个穷途末路的赌徒,在输光最后一个筹码时的坦然。</p> (二)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某人觉得我是被误诊的</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与我截然相反的,是某人得知消息后的反应。也许他之前的预判比较乐观,没料到有这样的结果,错愕、怀疑、悲伤更多地写在了他的脸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担心我被他的负面情绪影响,他很快收拾心情转而安慰我。为了不引起他的担忧,我也尽量表现得若无其事。于是,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彼此故作轻松又小心翼翼的尴尬局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样的状况持续了没几天,我们都觉得该好好谈谈。毕竟,如果连彼此都不能诚实面对,那何来勇气去面对疾病?我告诉他我可没他想象的那么胆小。他也告诉我这几天查了许多肺结节、肺腺癌的资料。就目前情况来看,我的病情还是比较乐观的。可能属于很早期的肺腺癌。(用“可能”是因为某人还没有排除被误诊的几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明朗了。我们分别去新华和瑞金医院看了专家门诊,得到了基本一致的诊断结论和进行微创手术的建议。根据医生的经验,这应该是个很平常的小手术,预后的恢复也会比较顺利。好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战斗,那就好好应战吧,至少我们的胜算还是很大的。</p> (三)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说还是不说,这是个问题</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但在这之前,我还没想好我的战队成员名单。目前我的战友只有某人一个。之后也加入了几个闺蜜和亲友。比较让我为难的是父母和女儿。该不该告诉他们,能不能告诉他们变成了我最大的纠结,甚至超过了病情本身所带来的困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因为知道父母会担心成什么样子,所以不敢告诉他们;</p><p class="ql-block">因为不知道女儿会担心成什么样子,所以有点想告诉她。</p><p class="ql-block">瞒着父母,未能在女儿需要的时候给予照顾将成为他们的遗憾;</p><p class="ql-block">告诉女儿,妈妈对自己父母有所隐瞒会给她留下不好的示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已人格分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考虑再三,我还是决定告诉女儿,但瞒着父母。既然要战斗,14岁的女儿应该可以与我们一起并肩作战了。而年迈的父母,他们是我的大后方,只要后方平安无恙,我在前线定能凯旋归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让我颇为意外的是女儿对这事的反应和态度。想着不要吓着孩子,我和她爸几次商量之后,特意找了个“良辰吉日”,准备跟她慢慢解释这事儿。谁知我们才起了个头,她便猜出了八九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原来好几次我们暗中商量的时候,敏感的她早已捕风捉影地听到了一些,大致得知妈妈身体抱恙,只是不清楚具体细节。所以她并没有表现得很惊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当她得知所谓的抱恙其实是cancer 时,她的脸上滑过一丝迟疑。“会死么?”她问。这种很直接的关心与她父亲完全不同,差一点没把我逗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我懂得她童言无忌背后的关切与不安。这才是一个涉世不足,情感丰富但又不知如何表达的14岁女孩的正常表现。尽管我之前也曾幻想她会像《小欢喜》里的季杨杨那样在得知妈妈生病后一夜长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然后,我花了点时间给她解释这是个不太严重的cancer,只要积极治疗就会没事的。小姑娘的脸上很快晴朗了起来,支持我尽快做手术,同时也理解了我不告诉父母的用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的时候,我们真该学学孩子,不必把事情想得太复杂,简单直接反而没有太多的负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决定去哪家医院请哪位医生手术的问题上,再次体现了我和某人不一样的个性和思维习惯。在初步选定的两位胸外科专家之间,某人的选择依据是医生的背景、资历、从业经验、所在医院综合医疗水平、病患的评价等等因素。那纠结,跟我在网购时没两样。而我的选择理由很简单——跟着感觉走。谁更聊得来就选谁,尽管这并不是在相亲🙅🏻♂️。某人也由着我这么任性。毕竟我选的这位医生也是经过他仔细筛选的,算得上是个值得“托付”的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与医生沟通好手术时间,算算日子,差不多还有大半个月让我做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可准备的,除了如何自然地跟父母铺垫自己要去“出差”一周。我编了一套万全的说辞,自以为很容易蒙混过关。可每次他们只是随口问起“出差”的细节,我就心虚,即使那些问题我早已预备好了答案。原来,终究是对他们有愧的!</p> (四)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半夜,我在病床上被叫醒</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还有一项要准备的就是住院所要带的东西。没有住院经验的我大致列了张清单,怕有遗漏便发给闺蜜们帮我再捋捋。闺蜜问:你这是去住院呢,还是旅游啊?然后甩来一堆我意想不到的必需品,还你一言我一语地提醒我各种注意事项。明明你们也是没什么住院经验的人好吗。我隔着屏幕一边与她们说笑,一边忍着眼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数着日子终于到了入院的那天。1月20日,女儿已安顿在了外婆家,下午我去学校开家长会,晚上某人陪我一起去医院。等办完住院手续,找到胸外科病区时差不多已7、8点钟的样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此时,大部分病房已熄灯,走廊里时不时传来病人的咳嗽声与陪护家属的打呼声。护士小姐姐为我做了登记,安排我去一个临时床位。某人帮我把带来的东西一一安放妥当,整理好床铺,打量了一下病房环境,去护士台查看我床位的责任护士名字,然后再回到我床前叫我早点休息。嘴上这么说,人倒是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劝他也早点回家,不用陪我,催了几次才把他“撵走”。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华美的夜上海,我突然感觉恍如隔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迷迷糊糊才有了些睡意,有人过来叫醒我,说是要让我挪床位。然后就有护工阿姨和护士帮我把床和床头柜移至另一个房间。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护士跟我解释有个刚做完手术的病人情况不稳定,需要搬进监护室观察,所以相应地要调整我这个临时床位的位置。后来我发现,这样的情况很常见,挪床位几乎是护士、护工每天的日常工作之一。这妥妥地是个体力活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被搬了几次地儿,最终我在一个三人病房里正式“安家落户”。刚搬进去时,我的室友是两位已做完手术的大姐。这二位:一个北方人,一个南方人;一个身材魁梧,一个体型纤细。北方大姐除了吃饭、上厕所,平时躺在床上没啥动静。要不是她身上插着管子,基本看不出她是做过手术的病人。南方大姐就不同了。人看上去很虚弱,脸色苍白,说话也是软软的有气无力,偶尔还带着几声呻吟。仿佛她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诉说着她的痛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所以,究竟这个手术会是一个怎样的经历和感受,我不得而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手术前,我需要做一系列体检。除了每天会有护士给我量体温、测心率之外,还需要做诸如超声、CT等复杂的检查。这时,会有一个护工师傅,手里拿着一沓纸,照着纸上的名字叫上当天需要做检查的病人,然后跟随他穿梭于医院的各个大楼,等我们检查完了再把我们护送回病房。这感觉就像幼儿园老师带领小朋友春游似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天被带来带去的同伴都差不多,时间久了彼此也认识了,也会一起聊聊病情。大家的情况都很类似,大部分都是在毫无症状的情况下,通过体检主动发现的肺部小结节。不由得感叹现代医学的昌明与发达。若是二、三十年前,没有先进精密的仪器助力,很难实现提前筛查提前干预治疗。想到这儿,我为自己是个幸运儿感到庆幸和感恩🙏。</p> (五)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欢迎来到人间</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有时,我似乎忘却了自己是个病人,不自觉地观察着身边每个人,整个病区就像个小型剧场,不断上演着人间冷暖和人生喜悲。</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每天“春游”的同伴中,有个人很特别。一位跟谁都能聊上几句的上海爷叔。他不是病人,是陪他太太来的。据说,他太太肺部的结节尺寸发展得很快,已经达到几厘米的大小。要知道,咱们其他几个病友的结节尺寸都是以毫米计的。医生也没有给出明确的诊断结论。为此他太太很紧张,生怕有什么不好的结果。于是做丈夫的尽量陪伴在左右,反复安慰她:</p><p class="ql-block">“不能光看结节的尺寸的”</p><p class="ql-block">“医生也没说是恶性还是良性”</p><p class="ql-block">“说不定是虚惊一场,切掉么就好了呀!”</p><p class="ql-block">“侬就是胆子小,自己吓自己”</p><p class="ql-block">这样的话他翻来覆去地说了好多遍,时间久了,我有时甚至觉得他有点啰嗦,老爱碎碎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概是同为上海人的缘故,碎碎念先生挺喜欢找我们夫妻俩嘠三胡的。一开始问问我们病情和入院情况啥的,然后把他们的情况也讲一遍(尽管我之前已经听过了),再接着就是一通尬聊🤦🏻♂️🤦🏻♀️。但无论聊到哪儿,最后总是会回到他太太的话题上。要么说她的病情,要么说她的性格,有时还会说起他俩年轻时的事情。言语中多是嫌弃数落的话,但那神态却是掩不住的宠爱与心疼。突然觉得这个碎碎念先生还蛮可爱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甜蜜的,也有苦涩的。有个病友与我年龄相仿,经常来我病房串门聊天。我路过她病房时也会进去跟她说上两句。每次看见她先生,不是坐在床边打瞌睡,就是在看手机。妻子有时差他去打个水买点东西,也是满脸不情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让你见笑了,姐。他这人就这样,啥都不懂。”她有点尴尬,好像不周到的人是她。我只好陪笑。她忍不住吐槽,“你知道么,到现在他连我到底得的什么病也没搞清楚。那天居然还好意思问医生!”尴尬变成了苦笑。我想缓解一下气氛,转移话题聊病情。不想反而提到了她的伤心事,她的家人也曾得这个病……我听不清楚后面她哽咽声中说的什么。是对病情的担忧?还是为日后没个贴心的人陪伴照顾而感到孤独?或者两者皆有吧。</p> <p class="ql-block">(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