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李焕英”

清水百合

　　我的“李焕英”生于40年代初，知书达理，在同龄人中是个少有的知识分子。五、六十年代，曾经在校教书育人，后来响应国家号召，投身于广阔的农村天地，成了一名彻彻底底的村妇。我的“李焕英”小时候因为一场意外，身高只有一米五，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在我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她是我最爱最依赖的亲人。

　　我的“李焕英”年轻时梳着两根又粗又黑的大辫子（那时的照片都是黑白色，后期由摄影师上色），在风华正茂的年纪嫁给了我的父亲，生养了两子一女，开始了自己平凡而又不平淡的一生。

　　我的“李焕英”贤良淑德，孝敬公婆。听说我爷我奶临老的时候，因为瘫在炕上，不能动弹，她三年如一日，精心伺候二老吃喝拉撒，用自己瘦弱矮小的身躯背着老人去晒太阳......每每提及此事，村里人无不称赞。我的“李焕英”用人品赢得了村里人的尊重和敬佩。

我的“李焕英”勤劳善良，宽容坚韧。父亲是一个不管事的人，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里，为了生计，农闲时节她和村里人结伴到渭北原上收粮食、收铁丝，我的“李焕英”用柔弱的肩膀支撑着整个家庭，给全家人带来了温馨、祥和和欢乐。

我的“李焕英”操持家务，任劳任怨。印象中她不管是割麦子掰包谷摘棉花耕地施肥，一切农活她都是行家里手，样样都冲在前面，一个柔弱的女人活得像个女汉子一样，因为她从不向生活认输。一个面团，在她手里变化多端，一会儿做成了可爱的兔子，一会又成了小老鼠。那时的团圆馍芝麻很香，那时的棋子豆很脆，那时的年夜饭很香......

我的“李焕英”历尽生活艰辛，却始终能乐观面对。作为妇女队长，白天她领着大家下地干活，晚上在夜校领着大家扫盲学习。爱说爱笑的她走到哪里就把欢乐带到哪里，似乎从来都没有过任何烦恼。冬天围坐在热炕上讲三国讲西游记，夏天纳凉时躺在凉席上数着星星听红歌听秦腔听很多很多的故事......

我的“李焕英”心灵手巧，她会刺绣，会裁剪，会缝纫，会做鞋。半个村子人过年过会的新衣服大都出自她的手。我是她的掌上明珠，穿着打扮更是与众不同。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她用一块极为普通的红布给我做了一件背心，在胸前绣了一朵漂亮的大牡丹花。这件衣服惊艳了全村，引来多少羡慕的目光呀！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像个小公主一样生活得无忧无虑。

我的“李焕英”不会喊什么“知识改变命运”，但她喜欢读书，也喜欢孩子们读书，于是我成了村里少有的大学生。看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她佝偻的背似乎挺直了许多，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花。我考上大学在城里工作曾给了她多少骄傲啊，似乎女儿走得越远，表明越有出息，越是干大事的。每次回家，她都要询问我班里情况，一遍又一遍地叮嘱我：“一定要把公家的事当回事。”

印象中，我的“李焕英”不会生病，永远那么精神。谁知为了家人，她一直透支着自己的健康。头痛了就喝一片止疼片，她总有忙不完的事。常年高血压，突发脑溢血的她还不肯住院。我发了脾气，她才乖乖住院。出院后，她落得半身不遂。这下终于闲下来了，她终于可以不用那么忙碌了。但好强的她过得并不舒心，她觉得自己变成了废人，成了大家的累赘，给儿女添了麻烦，很是自责。倔强的她拒绝别人的照顾和搀扶，摔倒数次后，她终于接受了自己的身体不灵便的事实。开始接纳拐杖，开始颤颤巍巍地行走。

我的“李焕英”离开我已经12年了，这12年里，我很少梦到她，梦境里的她是一个穿着粉红色绸缎的年轻女子，背也不驼，腿脚也很自如。听说人生来都是赎罪的，还完才能撒身。如果还够了在这世上欠的债，梦里就应该恢复到他人生最美好时候的模样，然后托梦给某个亲人一次，就会完全消失——到天堂的灵魂是不会让人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