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会见

周起权

　　巍巍的大崎山，连绵百里，气势磅礴，象一条巨龙，横卧在黄(冈)麻(城)罗(田)浠(水)4县沿界一带。山顶上古松成林，青翠碧绿，山坡两侧，森林密茂，遮天蔽日，是开展游击活动的天然屏障。

1947年8 月的最后一天，夕阳西沉，夜幕降临，整个大地一片朦胧。大崎山脚下象棋山小湾的农民，在暑气未消的初秋，三五成群地在湾前乘凉，只见由东山坡上走下8个人来，都挂着手枪。为首一个穿着青色衣服，个子不高，体格墩实，敞着上衣，迈着大步，领着队员们，乘着夜幕的掩护来到象棋山湾。这是中共黄冈中心县委手枪队，原是新四军五师战士，中原突围后一直留在鄂东坚持游击活动。队长梅建民，黄冈县贾庙李家大湾人，抗日战争初期参加革命，长期在黄麻罗浠一带工作，对这里的山川地势了如指掌，和当地农民关系也极为密切。尽管反动势力极为猖狂，国民党桂系军队和当地的地主民团的反动武装，常常绞尽心机地对山区进行偷袭，妄图歼灭他们。可是凭着熟悉地形及同群众的血肉关系，这支队伍如鱼游水一般，自如地活动在大崎山一带。

最近革命形势发生了微妙变化，就在这白色恐怖的深山里，也传来了可喜的音讯，刘邓大军已象一把锋利的尖刀刺入敌占区的心脏，渡河南下了。刘邓大军来了吗?梅建民他们又惊又喜，夜幕刚垂，便悄悄地摸到山区边缘，来探听消息。清里的男女老幼对游击队很欢迎，马上有人去安排食宿，并转告最近听到的最新消息。午夜时分，外出侦察的队员们也从各地赶回来了，据说麻城已经来了大部队。

9月2日清晨，到夫子河街上去卖柴的农民回湾后说，夫子河街上来来了大军，这些人买卖公平，对人和气，和广西“梁子”(对白荣禧桂军的称呼)大不一样。

手枪队长梅建民立即把队员召集起来商议。梅建民同志说：“我们这里离夫子河只有三、四里地，需要立即派人去观察，把情况搞清，看来的究竟是什么队伍。”

队员们都争着要去。

梅建民同手枪队的战友们朝夕相处，生死与共，情如兄弟，他对每个人的特长，个性，了如指掌，他环顾了一 下，把眼光落在队员林国华身上。

小林只有十九岁，原来是五师战地文工团的团员，五师突围后留在地方坚持斗争。一年来在恶劣的环境中经历了重重困难，但依然保持着文工团时那种活泼的天性。到手枪队后，能吃苦耐劳，联系群众，完成组织上交给的各项任务，深得队员们的喜爱。

梅建民说:“我看这次让小林去侦察吧! 你化装一下，提上菜蓝子，上街去买点肉和豆腐皮子，如果受到盘问，就说家里在请人割谷，要招待乡亲们。”梅队长还嘱咐小林，在侦察时遇到任何情况都不要暴露身份。

林国华简单改装一下后，就随着赶集的农民朝夫子河街上走去。他的心情激动且又紧张， 好久没有上街了，不知道是否有人能认出自己来，如果是敌人，那就要特别机警，迅速转移。如果真的是解放大军南下到了夫子河，自己又可以重新归队，回部队文工团。过去曾经憧憬着当一个出色的表演艺术家的愿望，说不定还是有机会实现的。

到了南街口， 见有3个穿灰色军装的人，背着步枪正在盘查行人。对一般农民只是打个招呼便放了过去。小林装出很悠闲的样子，信步走去。不料8个人对小林却特别注意，大约是看他长得细皮嫩肉，不象一个普通农民，便反复盘问起来。听小林说家里要请人割谷，更增加了怀疑，不容分说，把小林带到了连部。

连部设在一家宽敞的房舍里，一个负责人面色严峻，问小林家里种多少田地，有些什么人，为什么自已种的谷子自己家里的男女老幼不去收割，而要雇用别人?当小林用预先想好的一套话作了回答后，那位负责人厉声斥责起来，说:“你分明是在扯谎， 你哪里是个农民，也不是个学生，上街来一定有别的什么打算，你如果不老老实实的讲出来，那会对你不利的。”尽管小林再三解释，也丝毫不能消除对方疑虑。这时恰有别的战士来找，这位负责人便叫人将小林关进一个放家具的仓库里。

大约中午12点钟，看守的战士通知小林出去，说连长要审问他。

连长态度严肃，但不象第一个审问者语言生硬，详细询问后，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时，便叫战士将人放了。

小林走出连部，感到如释重负。到集市后，把猪肉、豆腐、豆皮、调料买好，乘机问小贩，街上巡逻的是什么队伍?小贩说不清楚。再询问几个人，都是相同的回答。小林怕再次引起怀疑，带来更大的麻烦，便提上菜篮向东街走去。在街口，他看见墙上贴着醒目的标语，“打到南京去，活捉蒋介石。”他顾不得进一步了解情况，便由东街转出，返回象棋山。

梅建民和队员们听了汇报后，议论纷纷。中等身材，性情急躁的鲁济水说:“我认为夫子河街上住扎的肯定是自己的队伍。如果是国民党的军队，怎么会提出打倒南京去活捉他们自己的头子蒋介石呢?”

一个叫戴汝平的青年队员说:“共产党的队伍在情况没有调查清楚的时候,怎么能随便拘押人呢?东街口贴的标语，是不是别的什么人贴在墙上的。”

　　手枪队的副队长张建忠说:“别的什么人这时去贴标语，那不太可能。从服装上看也象是八路军，为什么没有帽徽呢?不过既然是八路军，在审问小林后，按理应该宣传一番党的政策，扩大党的影响，使群众理解部队的性质，前后两个审问小林的人都不讲这些，使人费解”。

梅建民说:“我们写一封信给他们，进行试探，看他们有什么态度。”

当天下午，一封短信由象棋山湾子的一位农民送往夫子河街。信上写着:“八路军贵部，不知这样称呼对否。贵军南下中原，来解除人民的痛苦，万众欢呼。我们是新四军五师独二旅留在大别山坚持斗争的游击队，想和你们接洽，不知如何联系，请示意。”

信送到夫子河街后，下午3点钟回信来了，拆开一看，上面写着，“接到你们的信，我们很愿意和你们联系，请于下午4点钟到夫子河街南路口会面。”

读着来信，人们不由得议论纷纷，到底去不去会面呢?

梅建民沉思着，这支武装力量能够保存下来，是多么的不容易呀！一桩桩的往事涌上心头。五师主力突围后，国民党匪帮集中优势兵力，进行清乡。独二旅留在地方上一个连的兵力，在极端困难的形势下坚持斗争。为了减少目标，避开敌人的合击，只好化整为零，采取更加隐蔽形式，在黄麻罗浠一带分散活动。在频繁的战斗中，仍然遭到很大的损失，队伍由130多人减员到不足40人，最后，保存下来的武装力量只有这支30多人的手枪队了。在艰难的日子里，手枪队依托大崎山，昼伏夜出，打击小股土顽和恶霸豪绅的嚣张气焰，给穷苦的劳动人民撑腰，并积极筹款，供养突后还保存下来的一批革命骨干。1946年寒冷的冬季，形势严重恶化，遍地土顽，到处搜捕，武装活动无法展开，战士们长时间钻进潮湿阴冷的山洞里，不见天日，衣不蔽体，食不裹腹，尝尽了人世间的艰辛。在斗争最残酷的日子里，由于有舍生忘死的老区人民的支援，我们还是度过了难关。在这胜利在望的时刻，一定要提高警惕，不能误入圈套。如果真的是我们朝思暮想的解放大军来到了面前不去联系就会坐失良机。最后梅建民和大家商议，觉得既然对方同意会见，我们就得冒次险，万一不是我们的队伍，也要查明是一支什么性质的部队。为了预防不测，决定将8个队员分为两组，由梅建民带领队员5人，进街去会面，由张建忠带领另一名队员，在靠近夫子河的丘陵高地上进行策应，如果进街后接了火，在岗上的两个人立即投入战斗，内外配合，万一进去的人遭到不测，救援无望，则赶快回县委汇报。

进街的6个人，全部带着双保险快慢机上好顶膛火，把枪插在腰间或腰后，用衣服掩盖起来，约定看梅建民的眼色行事。

  约4点钟的时候，他们悄悄来到夫子河街会面的街南路口，一眼就看到路口上站着10个人，为首的是一位高个子军人，面色微黑，体格魁梧，梅建民机警地四下一扫，发现大树底下爬着几个人，在河堤后面也埋伏着不少的人。梅建民心想，他们的这些布署，证明在怀疑我们，我们不能有丝毫畏缩，心虚胆怯，他立即向队员们示意，旁若无人，大摇大摆地向路口走去。

一个青年军官迎上来，指着高个子军官向梅建民同志介绍说:“这是我们雷营长。”雷营长立即上前和梅建民握手，并说:“欢迎!欢迎!”鲁济水介绍说:“这是我们的梅队长。”一阵寒喧，看样子倒还客气。雷营长转向那位年轻军官说:“既然梅队长来了，那我们一起到营部谈吧！”

一行20多人进了大街，走向街东头一所高房子里，埋伏在堤后面的人，也悄悄地跟随而来，他们在门口布上几道岗，其余的人将这所房子团团围住。

送茶、递烟后，雷营长开始询问:“来信谈贵部是五师独二旅的游击队，你们的领导人是哪一位呀?”

“旅长是张体学。”梅建民答。

“我们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他现在在哪里?”

   “五师突围后，他转移到华北，现在不知道是否随军南下。”

雷营长用怀疑的神色问:“军队怎么能不知道自己的领导人在哪里?那你们现在的领导人是谁?”

“我们原县委书记叫林桂华，去年10月牺牲，独二旅六团副团长漆少川继任黄冈县委书记，是现任领导。”

雷营长皱起了眉头，又表示，不知道这个人。

“我们黄冈中心县委的领导人，还有漆先庭，群众称呼为漆大爷。彭超、刘敏也在我们这里。”梅建民继续补充说，雷又摇摇头说:“你说的这些人我们一个也没有听说过，还有别的什么人没有?”脸上显现出有些烦躁的神色。梅建民心想，所有的领导人他都不知道，他对自己的谈话表示了极大的不信任，不觉望了望易外5个战友，大家也有些不安起来，不知道该如何谈下去是好。

这时几个警卫人员， 提着手枪突然闯了进来， 那位年青军官急忙向警卫人员使了个眼色，室内骤然静下来，双方的眼光都盯住对方，然后又集中在这位身体魁梧一长二大的营长身上。鲁济水双目圆瞪，从背后轻轻地捅了一下梅建民，提醒他不能再犹豫了。这时雷营长紧皱眉头，神态严肃镇静从容不迫的站了起来要表态，梅建民脑海里突然又闪现出一个人来，朝雷营长说:“刚才和你谈话时忘记了一个人，还有独一旅四团政委肖德民也在我们这里。”

“谁?”雷营长追问了一句。

　　“肖德民!”梅建民重复了一遍。“是中原突围出来的吗?”“是独二旅突围出来的!”

雷营长铁青的脸，突然舒展开来，一扫刚才的紧张气氛，一下子迈到梅建民同志的面前，抓住老梅的手，“唉呀!原来是你们呀！我们正在设法找你们，想不到你们找上门来了，我们旅长肖永银是肖德明同志的弟弟，他正在寻找他的哥哥，这可好了。”

年轻的军官和警卫人员一下了都愣住了，没有料到事情演变成这个样子，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赶快上前和手枪队员们握手，表示歉意，一个警卫人员跑出去告诉战士们找到肖旅长的哥哥了。并让包围的人员赶快撒走。

雷营长找来电话员，和设在白果罗家大湾的旅部通了话，向旅长汇报了喜讯，并请示旅长在那里招待客人。肖旅长表示立即备马，将客人送来白果，由旅部招待。

晚上到了白果， 肖永银旅长亲自接见了手枪队的几个同志，一见面就走上前和队员们亲切握手，并说:“你们辛苦了，你们是有功之臣呀!我们在华北时就想到南下后，首先要找你们，走了几千里路，也没有遇到游击队的一个同志，这一下子好了，找到你们，我们也有依靠了。”然后他询问了地方党和地方武装的情况，最后问及他哥哥的近况。

席间，肖旅长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一再敬酒，对坚持斗争的同志倍加赞扬，称颂这些人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儿女，只有共产党人才能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中，联系群众坚持斗争，争取最后胜利的到来，部队同志一定要好好向这些同志学习。几个手枪队员静心地倾听着旅首长对自己的评价和亲切的鼓励，都情不自禁地感动得热泪盈眶，好似多年失散的孩子，又回到了温暖的母亲怀抱。

（湖北麻城夫子河首任区长 赵云集 口述，佚名 撰稿，周起权 辑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