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遇到暗礁

麦田风声

一、紫云英的回忆　　

现在是上午第三节课，秦扬上完课，觉得累了，就慢慢走到操场上散步。今天天气晴朗，太阳刚好，还吹着怡人的微风。操场的四周都围了一圈铁栅栏，栅栏边的紫云英开得正旺盛，远远看去，就像在青草地上笼罩着一层紫色的轻云。难怪这种植物要叫做紫云英了。

一个人散步有点无聊。自从阿朱离开以后，她就很难找到一个人说说心里话了。或许是自己太精明，好多人都会提防着她，但是唯独阿朱不会这样。去年紫云英开的时候，她们还来到这里拍过照，秦扬和阿朱坐在紫云英里，笑得很甜。秦扬皮肤很白，脸上桃花一样，她搂住阿朱消瘦的肩膀。阿朱个子小小的，眼睛里满含温柔的笑意。这张照片是她们一起散步的时候自拍的。

操场边上还有很多野豌豆，她们在路过这一地的野豌豆的时候，阿朱还摘了一个来做哨子，呜呜地吹。阿朱什么都好，工作很勤奋，对人也真诚，但是就是太天真了。你看，她连小花小草都还要摆弄半天，活像一个小孩儿。不过话说回来，美好的大自然谁不爱呢？尤其是女人，面对那些花儿草儿藤儿，心中自然会充满柔情。

　人们常说商场如战场，学校里面也是职场，竞争也是相当激烈的。平时每天上班很早，在学校耗一整天，到晚上很晚才离开。有一天阿朱一到学校就对秦扬说:

“哎，今天可把我吓死了。我今天早上快到学校的时候撞到一个老人了。好在我及时刹车了，他没有倒下，也没有受伤。”

秦扬知道，那是因为太早了。她们教的高中。语文老师，英语老师和班主任老师都需要一大早就来学校督促学生早读。那时候太早了，路灯还没有亮，的确容易撞着人。

二、阿朱的滑铁卢　

秦扬正散着步，这时候操场上散步的人多起来。她听到呼哧呼哧的呼吸声，便转头一看，发现是刘兵。刘兵很胖，最近在减肥，所以每天都会在这里来运动，坚持跑步。看到秦扬，刘兵热情地对她打招呼:

“嗨，秦扬，一个人在散步啊。” 秦扬笑了，回答了一声，然后继续慢慢走。

刘兵个子挺高，黑黑胖胖的，牙齿上有好多黄斑。他并不帅，但是声音却很温柔，如果你只听他的声音，你会觉得遇到了梦中情人。他的脸上总是带着谦和友善的微笑。见了面，他也总是老远就兴高采烈地打招呼，就像遇见了好久不见的朋友。他的右脚可能是受过伤，所以有点跛，但是依然可以跑得很快，跳得很高。

当你和他聊天的时候，他可能一边和你聊着，一边跳起来去摘树叶，扯得树枝树叶哗啦哗啦响成一片，于是虫子啊黄叶啊什么的都噗噗往下掉。虽然他已经三十多岁，可是简直就是一个蹦蹦跳跳的小顽童。

阿朱曾经和刘兵搭班。刘兵教数学，同时是班主任老师，阿朱教英语。刚开始的两年他们合作得还是挺愉快的，因为阿朱勤劳，班上的成绩一直挺好。可是到了高二的下半学期，因为学生学考的缘故，英语课突然少了很多。阿朱好心让时间给那些学考科目，所以忽视了对学生的督促。所以在半期考试之后的单元测试中，阿朱所教的班级成绩下滑得比较厉害。糟糕的是，当时阿朱并没有马上重视起来，还以为只是暂时的波动，所以并没有及时全力补救。阿朱在教学中犯这样的错，被班主任弹劾，这也是她自己作死的结果。

几次考下来，刘兵开始沉不住气了。“马上就进入高三了，这个女人却在关键时候掉链子。看她有气无力的样子，就知道和她搭班没有好下场。” 刘兵想。“教高三是一种荣誉，是对老师能力的肯定。虽然十分辛苦，却有丰厚的奖金。我可不能让自己的奖金和一世英名毁在她手里。”

于是他在班主任办公室公开对众人说:“我只想换掉英语老师，以后不管是谁来教都行，只要是个男的。” 这话很快就传到阿朱的耳朵里。

当时秦扬就坐在阿朱的对面，两个人的桌上都堆着厚厚的书本和试卷。秦扬想说安慰的话，可是看看阿朱的脸色，却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三、落水狗阿朱

　阿朱很难接受这样的局面。因为在她眼里，两年不是一个短的时间。她从第一天开始，就和这个班的学生一起奋斗到现在，从刚开始对高中英语一无所知到现在学完高中全部课程，一个个单词积累起来，一个个语言点积累起来，一份份试卷分析过来，才有学生今天的进步。班上优生的英语依然是优秀的，下滑的是中下成绩的学生，这部分学生学习习惯差，如果老师一旦放松，他们很容易下滑。

在过去的两年中，工作都太顺了。她因为相信刘兵，她工作中遇到问题都要及时和刘兵沟通，她和刘兵会相互鼓励加油。阿朱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轮船上的大副，而刘兵则是船长，他们的学生就是船上的船员，他们一起在乘风破浪，要一起顺利到达终点。

他们开着船，一路上遇到的都是好天气，她还可以抬头看看海鸥看看白云。快要到达目的地了，谁想就遇上暗礁了呢？ 或者准确地说，为什么在快到终点的时候她被抛下船了呢？现在整个船队都开走了，把她留在海里，都没有给她留一个救生圈。她看到所有人都涌上船头看自己在海水中挣扎，她听到刘兵在高声尖叫:“她不是一个好大副，她活该被扔到海里喂鲨鱼。”

　　从得到刘兵的驱逐令到最后阿朱离开，只用了一周的时间。在快要离开这个高三的时候，阿朱一直不愿意和秦扬聊天，这个秦扬看得出来。阿朱卯足了一口气要在最后一周把学生的成绩重新提回去。一周之后进行了周考，奇迹发生了，阿朱所教的两个班的成绩又上来了，回到了原位，不管是平均分还是优秀率都回来了。

从刘兵缓和下来的神色中，阿朱可以看出，她只要开口要求一下，是可以留下来继续教高三了。但是她觉得再也无法和刘兵友好合作了，她是个骄傲的人。即使是落水狗，也有抖抖毛的权利。

四、命运很公平

　“阿朱现在怎么样了呢？分开得越久就越没什么好说的。” 秦扬边走边思索。操场边的紫云英花在风中频频点头，像在向她问好。它们仿佛在说:

“你好啊，你最近都是独自一个人散步，你的朋友去了哪里?”

“朋友? 你们这些花儿懂什么啊？ 她真的是我的朋友吗？”

秦扬抬头看看还在继续跑步的刘兵，他肥胖的身躯随着他的步伐在颤动。其实他最近瘦了不少了。他的老婆去年生病去世了，她得的是癌症。从查出来到去世不过用了半年时间。她还很年轻，只有三十多岁。现在只有一个十来岁的女儿和刘兵相依为命。听说他最近有了女朋友，对方嫌他太胖，所以他在拼命减肥。

因为和刘兵是同一个年级，秦扬知道刘兵那个班后来的故事。阿朱离开之后，刘兵让王明来接替阿朱。

王明的英语教学成绩一直是全年级最差，不过有些方面却符合刘兵的要求，那就是他是一个男老师，而且他和自己私下关系很好，他们经常一起去歌厅唱歌。王明很擅长唱歌，绰号叫做“开口跪”，他唱歌的时候就像有人捏住了他的鼻子，然后歌声在他小小的鼻子和头颅里面回荡好几圈才重新从鼻子出来，那颤音令人浑身发抖。除了唱歌，他和刘兵一样很会喝酒卖萌，虽然四十来岁，却有五十岁的头发，三十岁的容颜，二十岁的精力，十岁的天真。

这个班最后高考的时候考得很差，学校的目标只完成了一半。令人想不到的是，考得不好的原因不是因为英语，而是因为刘兵所教的数学。刘兵在高三教得并不好，他不仅拖垮了自己的班，还把教务处主任的班拖垮了（这个班也是他在教），因此教务主任用听得懂和听不懂的语言狠狠批评了刘兵一顿。

五、真正的暗礁

时光回到阿朱刚离开那时候。阿朱离开了，王明笑得最开心，因为他早就不想教自己的那个烂班了。而阿朱的这个班只是暂时没有考好，基础其实很好，比自己班强太多，他因此老早就在和刘兵商量换掉阿朱的事。阿朱只知道怨恨刘兵，她不知道，王明才是船底的那块暗礁。

阿朱其实并不傻，她很快就明白了一切。只是她不愿意在这群人中纠缠。他们都在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被攥在手心，被狠狠地掐住咽喉，那只手的名字叫做“利益至上”。如果不是刘兵来驱逐她，也会有别人来告诉她的。他们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只有永远的利益。

工作归工作，友谊归友谊。阿朱常常想念秦扬。这段工作最让她忘不了的，还是和秦扬的散步。她还记得那些闺蜜间的话题，还记得那些紫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