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年间的疯狂 九 断脖岭越野马拉松

似水流年

这个周末拔的第九根草，断脖岭越野跑(Breakneck Point Trail Runs),全程42公里 （一个全马距离）, 爬升八千多尺。 

这是后院中新长出的一根草，几周前刚刚萌芽，却因阳光普照，雨水浇灌，长势喜人。 

两周前跟着岚山跑团嘻嘻哈哈打着酱油，疯奔了一个半马，那时候，对这颗草，还是敬而远之的，因为这个周末，恰好是V波马最后一天，岚山跑团集体完成V波马的日子，恰好就在周日，断脖岭越野马拉松的第二天。苗大哥可以周六奔一个越野马拉松，周日背靠背再跑一个V波马，我自己是万万不敢尝试的，除非真的以为新冠年可以疯狂到破罐子破摔，跑断腿方才消停。 

见我一副欲说还休的熊样，正谊队长毫不犹豫地拿起铲子开始挖坑，周六跑完断脖岭越野马，顺便打卡V波马，一举两得，跑一次马，得两块奖牌，多好。 

可是马拉松都有关门时间啊，难道V波马没有? 

没有，远在波士顿犇跑团的可妮(Connie)紧跟着往坑里填了一把土。 

心里依然犹豫着，从没有正式跑过越野赛，一上来就是全马，好像有点大跃进，不然先试试半马？登录官方报名网站，半马名额全部sold out, 只有全马还剩几个位置，咬咬牙，报吧，却欣喜地发现只限大纽约地区居民参赛，第一次发现纽约人的排外是如此的可敬可爱。 

赶紧向队长们汇报，不是我不想参赛，是人家不愿意带我们乡下人玩。 

赶紧搬家吧，搬去跟监工做邻居，有人友善地建议。 

还是监工务实，立刻给赛事主办人发邮件，得到答复是除了大纽约地区，附近康州和新洲的农民们如果想加入，我们也带你们一起玩。 

这一下没有借口也没有退路了，哐当，我终于妥妥地落入坑中。 

报完了名，才受到简的鸡毛信，V波马有六小时的关门时间。 

六小时完成断脖岭越野马，放只狗在后面追也不行啊，只得提前两天，默默地在家门口私奔了一个V波。 

周六早上三点钟起床，四点半与海伦汇合拼车前往赛场。 

虽然我们是第一批最早出发，六点不到到达停车场时，草坪上已经停了几十辆车子。连晚我们半个小时出发的胡总也已经到了，正在停车场四处晃悠，见了我们，立刻如见亲人般迎上前来，于是一起排队去领号码布。 

新冠年间难得的一个比赛，特事特办，一改往年精英选手提前出发，大众跑者随后集体出发的常规，为了保持社交距离，每一个wave限制三人，wave与wave之间有两分钟的间隔，又为了保证所有参赛选手都能在天黑前完成比赛，采取慢腿先出发，快腿后出发的策略，最快的腿将比最慢的腿晚出发一个小时。 

而狗熊跑者如我，便是那条最慢的腿，被安排在第一波6:15出发。 

周六早上6:15,在微亮的晨曦中，海伦，胡总和我，背着越野小包，向林间迈进。 

感谢海伦，为了陪我，不惜从稍后出发的快腿组移到最早出发的慢腿组，陪着我一起早起，一起最早开跑。

山道一开始就是一个缓慢而绵长的爬升，从一开始，我就落在最后，看着海伦和胡总在前面山坡上遥遥的身影，我只能不停地催促自己，勉力跟上，而我与他们之间地距离，却在不断加大，以至于他们需要不时停下，等待我再次进入他们的视线。 

将近一个小时后，终于爬上South Beacon Mountain, 2.5迈，一千五百多尺的爬升，山顶有一座很高的瞭望铁塔，两周前实地训练时，一群人热热闹闹地爬上铁塔，玩得不亦乐乎，而现在，我的脑中完全没有想要攀爬铁塔的念头，甚至连望一眼铁塔的心情都没有，蒙头翻过南灯塔山，向着前面的海伦追去。 

当初冲动之下报名比赛，心里不是不犹豫的，从没有一个人单独走过山，加上不问东西常常迷路，担心比赛时跑错了山头如何是好？所以听说海伦也报名参赛，并且愿意陪我一起出发时，如吃了定心丸一般，赛前所有的担心都烟消云散了。有海伦在，一定不会迷路的。 

但是现在，眼见海伦的配速比我快很多，时时停下来等我，而赛事方也很认真，沿途插了若干粉色小旗做为指示，岔路口需要拐弯的地方，也用粉色粉笔在地上画了箭头，即或路盲如我，也觉得迷路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我自己一个人也应该能够handle了，想到此，便请海伦先走，这样我们两都可以按照自己的配速好好完成比赛，真正享受新冠年间难得的一场比赛。 

海伦犹豫再三，在我的一再催促下，在我“你走了，我也可以跑得没有压力的”威胁下，终于同意先行离开，与胡总一起向前飞奔而去，很快便不见他们的身影。

海伦走了，寂静的山道上一时间只剩下我一个人，孤独感油然而生，一直很怕一个人走山，怕山林间藏着的那些看不见的动物与精灵，怕他们不知何时会突然跳出来出现在你眼前，可是现在，看着山路上插着的那些粉色小旗，想着前面正在奔跑着的海伦和胡总，以及身后那些正在同一条山道上奔跑着的参赛者，心里的那点恐惧便不知不觉烟消云散了。 

心无旁骛地照着自己的配速向前跑，今天的目标很简单，第一目标是顺利安全出山完赛，如果能够在十小时关门内完赛，就更好了。 

跑完南灯塔山那个不到半英里的陡峭下坡，一个很缓很短的上坡后，山道开始趋于平缓，快八点了，天已大亮，身后不时传来奔跑的脚步声，那是后出发的快腿们，开始逐渐赶超我们这些提前出发的慢腿。 

而这一路，尤其在前半程，我不知被多少这样的快腿们超过。看着他们在岩石山脊上如羚羊般优雅，跳跃灵活的身影，实在是即享受又羡慕，一位年轻的女孩，自我身边越过去，向着山下飞奔，突然脚下一滑，全身挺直了向后仰去，还没等我惊叫出声，只见她双手顺势向后撑住地面，整个人便一跃而起，不待站定，便继续向山下奔去，动作流畅得仿佛刚刚那一摔根本不是一个插曲。 

一个长长的大下坡，两个多小时后，来到了第一个补给站。 

一号补给站位于九号公路旁，这里也是断脖子山径徒步的起点。这一条不到五迈的环线，因为短，也因为其中一段颇为有趣且挑战的Rock schrambler, 加之景色优美，吸引了很多游客。 

将随身携带的两个五百毫升的水瓶灌满，吃了一个GU,重新背起背包，沿着九号公路，向着断脖子山脊跑去。重新跑上公路的感觉真是棒极了，没有上下坡，没有碎石子，也没有盘结的树根，简直可以闭着眼睛往前跑，可惜只有短短几百米。 

彼时尚不到九点，九号公路的两边已经停满了私家车，断脖子山脊上热热闹闹地挂满了游客，各自以不同的速度和姿势，缓缓地向上攀爬，登上断脖山，这是唯一一条通路，正如希拉里台阶之如珠峰。 

这一段是前半程最难的一段，半英里近一千尺爬升，且都是在大石头上攀爬，因为速度慢,倒不觉得累，反而很享受，非常有趣的一段攀爬，好似成年人的游乐场，就这样慢慢地随着人群爬上了断脖山，山顶景色极美，山脚下的惊讶湖（Surprise Lake）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此时的我，无心赏景，一心一意找着那些做为路标的粉色小旗。 

走过大石头的左边，没有，翻过大石头，还是没有，只得开口询问正在山顶上摆着pose的游客们， 

见到粉色小旗吗？ 

在这里，

大石头的右侧，一位年轻姑娘冲我大声嚷嚷着，身上也戴着一块号码布，原来是与我一样的跑者，混在这一群游客中，颇有种他乡遇故知之感，立刻彼此惺惺相惜起来，此后的一小段路，我便跟在这位姑娘的身后，沿着悬崖边缘，跑过了这一片乱石区。

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肯定又是某位快腿，这一路，我已经遇到很多，习惯性地让到路边，正打算顺嘴说出good job, have fun, 谁知耳边却传来“大雁，加油”，回头一看，原来是苗大哥，还没等我回过神来，苗大哥已经飞快地自我身边冲了过去。 

自两年前苗大哥首马长岛破冰马BQ, 问出了那句经典的“什么是BQ?”,苗大哥在岚山，便如神一般的存在，熊山五十英里越野，Vermont五十英里越野，一个半魔鬼道往返跑，全马破三…一次次打破极限，创造奇迹，正如犀牛所说，只有苗大哥不知道的，没有苗大哥做不到的，sky is not his limit, 苗大哥的limit, 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吧… 

这么想着，冷不防旁边的树林中闪出一个人影，以为又是一位单日游客，迅速跑到山径的另一侧，打算错身而过时，却见那人立定了，一言不发地举起手中的相机，原来是岚山摄影师郭力一。 

今天早上六点多到达赛场时，除了同为跑者的海伦与胡总，还有另一位岚山跑友，那就是做为摄影师的郭力一，而事先，谁都不知道力一会与我们一样，天不亮就赶到赛场，一如上一次的熊山五十英里越野赛，力一也是两点多就从家里出发，早早赶到赛场，只为了用手中的相机，为每一位参赛选手留下一份美好的回忆。 

此时，在这条空寂无人的山道上，见到举着相机的力一，实在是又惊又喜，跑过了，才想起，这里离最近的公路还有两三英里，力一一定是背着相机爬上来的，心中一阵感动，发足向着山下猛冲，冲下去十几米，才发现无处不在的粉色小旗消失了，一定是跑错了，赶紧掉头，爬回正道，回头只见力一依然端着相机站在山道旁守株待兔… 

终于开始下山了，还有两迈多，将回到起点，也是第二补给站。那里有我今天早上drop的bag, 袋子里除了后半程需要的能量补给，还有我的午饭。 

赛前听经历过数次越野赛的监工言传身教，上坡走，下坡跑，中午花二十分钟好好吃个午餐，这样才能有力气跑下一个半马。 

然后监工就开始秀自己的美味午餐，卤肉饭加月饼。 

看了监工的奢华午餐，我默默地自背包中拿出六个Gu,换上了一罐八宝粥和一块肉松面包。 

想着前面不远处的第二补给站，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身后传来监工的声音，哇，比我晚出发一个小时的监工竟然在不到半程的地方就追上了我，实在是太快了。 

等到二十分钟后跑入二号补给站，以为热热闹闹聚着一群人吃午餐的二号补给站却是冷冷清清，只见到监工一个人，正一边往嘴里塞着最后一块巧克力玛芬，一边往外面走，见我进来了，说了句海伦刚刚离开补给站，便抬腿向外奔去。 

嗯，那个二十分钟有卤肉饭加月饼的豪华午餐呢? 

看来又被监工忽悠了。 

看看表，前半程跑了四个半小时，都说后半程比前半程容易跑，再跑四个半小时，离关门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可以好整以暇地吃个午餐。 

想到此，便自午餐包里取出面包与八宝粥，找了条长凳，坐下来，慢慢享用午餐。 

一会儿，一位跑者跑进补给站，自包里取出下半程补给，喝了几口水，便飞快离开补给站。 

一会儿，又是一位跑者进入补给站，也是这般飞快放入下半程的补给，再飞快离开补给站。 

我开始有些坐不住了，狼吞虎咽地喝完了八宝粥，吞下那块面包，取出头灯，将后半程需要的Gu及能量棒放入越野小包，再将两只五百毫升的水瓶装满了水，跑出补给站，却不期然见到刚刚在南灯塔山顶遇到的那位年轻姑娘，她连补给站都没进，只在半程处打了一个卡，便转身顺着山道继续向前，我紧紧跟在她身后，问她，你不吃Lunch吗? 

我有这个，她向我扬了扬手中正抓着的一根能量棒， 

接着又解释说，我跑不快，只能减少休息的时间，上坡时走路就权当是休息了。 

不禁为自己刚刚奢侈的花费十几分钟吃午餐感到惭愧了。 

想想我自己，上坡跑不动，下坡怕摔跤，跑不快，要想在关门前完赛，也只有减少停下来休息的时间了。 

后半程一开始就是一个很大的缓坡，一千多尺的爬升，绵延两迈之长，坡度虽不大，却无休无止，绵延不绝，爬上一个缓坡，以为到头了，往前走几步，又是一个同样的缓坡，真是此坡绵绵无绝期啊，索性不去想他，低头只管慢慢往上爬，边爬，边看着跑表上的累积坡度，6400， 6500，6600…后半程一共有两个大坡，爬到七千左右，应该就会到头了吧… 

偶尔见到单日徒步者，经过我时，总会顺口说一句Good Morning, good luck 

Morning, 怎么现在还是Morning? 我已经吃过午饭了啊。 

看看表，还不到十二点，正午的阳光照在裸露的岩石上，也照在我的身上，天气渐渐热起来，我继续不知疲倦地向前奔跑，山道时而窄，时而宽，时而平坦如乡间小路，时而坎坷如乱石丛生，时而隐蔽于树林间，时而暴露在阳光下，又是一个长长的缓坡，看着跑表上累积爬升逐渐接近八千尺，苦日子就要熬到头了，还剩最后五迈了，此时已经用时七个多小时，就算一个小时两迈的速度，关门前完赛也不会是问题了。 

如果竟能在九个小时内完赛呢？一个念头在心里蠢蠢欲动 

算了吧，还是安全完赛最紧要，另一个声音毫不留情地泼着冷水。 

八小时五十分，离终点还有几百米，远处出现了两个红色身影，监工见了我，边举起手机，边对身旁的Jackie叫道，快，你陪着雁子冲刺， 

我看了看表，也许真的能在九小时内完成呢。 

在Jackie的陪伴下，我发力向前奔去，终点拱门前的大草坪上发出阵阵喝彩声，加油声，终于，在经过了八小时五十八分三十五秒后，我冲过了终点，完成了生平第一个全马越野赛。 

谢谢摄影师力一，监工与胡总，此篇所有照片均为他们所拍摄。

谢谢岚山与越野群的跑友们在终点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