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信阳纪事11

老豆

39 寇师北伐

言归正传，还是来说信阳战事。

1926年（民国十五年）1月下旬，冯玉祥四面楚歌，进退维谷，通电下野了。吴佩孚不依不饶，通电指斥冯玉祥“巧于遁饰，更肆毒谋，伏处平地泉，密筹饷械”，三路大军进军河南终于付诸实施。

他命靳云鹗为东路军司令沿陇海线折返向西，率陈文钊、王为蔚、田维勤三个师进攻豫东；寇英杰为南路军司令，率其第一师之贺国光旅、贾万兴旅，另派孙建业鄂军第1混成旅、陈德麟中央第17混成旅、余荫森中央第21混成旅后援，沿京汉线向北出鄂袭豫；原陕西督军投靠吴佩孚的“镇嵩军”刘镇华为西路司令，率张志公诸镇嵩军残部组成第三路大军，沿陇海线由陕东向东，夹击豫西。

靳云鹗我们都知道了。刘镇华是河南巩义人，曾以“刀客”武装反清，失败后西出潼关。他的军队多系河南人且驻扎豫西嵩山，因称“镇嵩军”，坐拥一方后袁世凯任其为镇嵩军“协统”（相当于旅长）和“豫西观察使”。

刘镇华

靖国军胡景翼、岳维峻攻西安时，刘镇华由豫入陕解围，被任为陕西省长，镇嵩军由此客居陕西。

冯玉祥接任陕西督军后，刘镇华还与冯结为兄弟。冯玉祥到河南取代赵倜任河南督军后，保荐刘镇华接任了陕西督军。

吴佩孚驻军洛阳时与刘振华还相安无事，殆吴佩孚被冯玉祥掣肘落难重回洛阳，刘镇华竟落井下石派出憨玉琨欲抢占河南。未料憨玉坤逼走了游移的吴佩孚，却最终不敌胡景翼。胡景翼夺取豫西，憨玉琨兵败自杀。

胡景翼占领河南后，刘镇华也丢了陕西，流落到山西，暂且依附于阎锡山门下。似乎刘振华与吴佩孚情难分舍。

眼下，刘镇华看到吴佩孚虎威仍在，且东山再起与西北军大战烽烟将燃，认为重返河南时机已到，乃召集镇嵩军旧部数万人投向吴大帅旗下。这也算是“十四省联军”之一部了，刘镇华以“豫陕剿匪总司令”名义兼领吴佩孚第三路讨伐大军，沿陇海线西段东进，准备再返河南。 三路大军，寇英杰比靳云鹗、刘镇华部的另外两路都先发。

寇英杰的第一师原本驻防在京汉线彰德（安阳）郑州间，吴佩孚避居鸡公山时怕国民二军迅猛南下，为了向胡景翼示好曾后撤50里，避免了与胡军正面交战，并且由信阳而湖北步步南移。

胡景翼拿下河南后寇英杰直被逼到鸡公山下。吴佩孚离开信阳，他就撤到武胜关外的孝感、大悟和广水一带去了。

1月25日，寇英杰率本军驻信阳南边的贺国光第1旅、贾万兴第2旅及吴佩孚新配给他的孙建业旅、陈德麟旅、余荫森旅，挥师向信阳扑来。

寇英杰过了武胜关，立即以铁路线为中心分兵为三路。

寇英杰自己亲率贾万兴旅为中路，沿铁道线长驱直入；以孙建业旅为左路，向李家寨、柳林、东双河进击；以贺国光旅为右路，沿灵山、朱堂、青山、五里店一线进逼。

守卫信阳的是国民二军第十一师，师长是蒋世杰。

蒋世杰

蒋世杰，陕西蒲城人。如同岳维峻是胡景翼的铁杆一样，蒋世杰是岳维峻的铁杆。两人未出道就同事一师，读书习武，并一同加入同盟会反清革命。岳维峻任陕西靖国军右翼第三支队长时，蒋世杰攻战勇猛被从连长提升为营长；岳维峻随同冯玉祥第16混成旅出陕作战时，蒋世杰驻军安阳。后陕军随冯北上，蒋世杰任第一师第一团团长；北京政变后蒋任国民二军第1旅旅长，并以一旅之师攻战有两师之众防守的唐山，激战5个小时竟占领唐山。1925年2月国民二军进占河南，助胡景翼驱赶“镇嵩军”憨玉琨时蒋世杰立功，升为十一师师长。岳维峻接续胡景翼后，10月8日将驻扎在许昌的蒋世杰师调防信阳。

40 陕军守申

信阳一战，给蒋世杰提供了人生大舞台，令蒋世杰名扬天下。

信阳守城战役在中国近代军事史上浓墨重彩，蒋世杰算是民国以来守城第一战将。

不知道靳云鹗与蒋世杰是否有过交往？靳云鹗的“颐庐”落成庆典时，蒋世杰尚未莅信。但是靳云鹗离开信阳北伐山东，已经是11月之后的事了。两人若有交集，不知会是何等模样？一个是寄人篱下，一个志得意满。

面临大军压境，蒋世杰早有准备。

蒋世杰师调防信阳后，立即着手准备应付吴佩孚。

蒋世杰清楚知道自己不是吴佩孚的对手，靠自己区区一师兵力七千人抵不过寇英杰的大军压境。他没打算拉开战线全线防御，只是布防城市，依托信阳城墙，要钉子一样钉在这里。

蒋世杰守城示意图

信阳城防他布置了三道防线，第一道是外围防线。在柳林、两河口一带，以及铁路沿线浉河南岸，背靠浉河，沿京汉铁路线浉河桥头堡西侧至龟山脚下绵延数里，这是防线最边缘的布防；

第二道是在浉河北岸，把浉河作为屏障，沿平桥刘家湾（今平西村）西至二道摆（今申桥下游），靠近信阳城留下缓冲；

第三道防线就是信阳城垣之下了，即在今日大庆路东一航院（老炮校）经三宝掌至信阳火车站（曹家花园）一线，沿城墙一线设立。命令部队深挖沟堑，筑堡设垒，层层设障，步步为营，以消灭强攻之敌尽量保存自己为目的。

蒋世杰在城垣内外下了大工夫，在城内开挖地洞掏出城外，与城外深掘的壕沟相通，壕沟深6尺，宽4尺，上盖木板覆厚土遮蔽。纵横交叉的壕沟内可伏重兵，名曰“盖沟”。盖沟退可掩护自己，进可消灭敌人，出其不意，可攻可守。算是开创了以古见今，古今相通的攻守方式。蒋世杰就指望着这三道防线和设计机巧打一场硬仗，保卫信阳城，不负陕军重托。 信阳城当年面积不足4平方公里，人口不过数万。

信阳城垣尚在，设置东、南、西、北和小南门五个城门。东迄东关（今白果树东北），南临浉河，西至西关（今西关桥头），北到火车站南。现在在西关桥头靠近北岸第三人民医院沿河的地方，犹可见当年一段旧城墙的城下护堤残存遗迹。

信阳火车站当年属于北关外，不在城内。

蒋世杰的十一师是个满编师，他命21旅张清泉部以东南防御为主，22旅刘鹏部以西北防御为主。另外三个团分别机动防卫，41团周辅廷部沿南城防御；43团张华民部防御正北方火车站附近；44团耿光部防御东北方面。严阵以待做好防御准备，等待与吴佩孚的大军厮杀。



1月26日，寇英杰亲率中路大军抵达信阳，当即向第一道防线柳林、两河口一线冲击。

铁路浉河桥头堡守军阵地很快被攻破，外围防线不堪一击。下午蒋世杰命令守军退居浉河北岸第二道防线。虽然寇军夺取第一道防线，但作为攻击一方受损颇多，守军抱着尽量减少损失的目的阻击敌军几无损伤。 寇英杰命贺国光旅迂回攻击北关城外的信阳火车站，贺部一鼓作气拿下车站，却又被蒋军驱逐。夜色降临，两军暂歇。

第二天，寇英杰命令，从平桥檀树嘴大举渡河，侧击刘家湾守军阵地，突破二线。蒋世杰亲临战线，指挥士兵迎战，敌军上来就火力齐开，敌军退去，嗜好大烟的蒋世杰和部属就赶紧泯上两口。

那时候打仗基本上都是一举成功，然后溃兵山倒，寇英杰从没想到蒋世杰这么能打。两军反复冲杀，浉河沿岸陈尸比比，炮火连天，飞弹如雨，打打歇歇，一连两天。寇军大炮猛轰守军防线，城外工事、堡垒，甚至民居尽成灰烬，终至不敌，蒋世杰下令撤至城下。大批兵员退守城内，城外只留少数部队阻敌。

41 信阳围城

1月28日，寇部贾万兴旅猛攻信阳城南的三里店蒋军阵地，午后占领三里店，并继续攻至南门城下。

见防守薄弱，蒋世杰急调22旅来援。22旅旅长刘鹏率军赶到，命令大开南门，身先士卒率部冲出城外，一举击退贾旅。第二天，攻城军贺国光旅冲开东门，没想到堑壕内伏兵齐出抄了后路，结果又被迫退出。两日连战，攻守双方均疲惫不堪了。

寇英杰一连两日根据贾万兴旅、贺国光旅的突破报告，兴奋地立即向吴佩孚报捷称信阳城破，结果很快就又被否定。

信阳火车站旧貌

2月1日，吴佩孚先后两次接到捷报，又先后被证实消息不真，是为假电。出师不利，吴佩孚被寇英杰搅得心焦，遂下令三日内务必拿下信阳城。

此后，一连数日未见信阳方面捷报。

这几日，寇英杰也是焦虑不已。

接到吴佩孚责令电报，寇英杰下达总攻击令限三天攻下信阳城。当天寇军分路进攻并动用大炮轰城墙，守军抵住未能破城。

2日，寇英杰迂回北上攻陷长台关、明港以断守军援路，并且重新夺取车站。

三天过后，信阳城仍无动静。

信阳火车站位置图

吴佩孚另派第八师刘玉春率其部15旅、宋大霈率其部第3混成旅援寇，指令刘玉春为信阳攻城的“前敌总指挥”火速驰援。

2月6日，蒋世杰部在南城根依靠“盖沟”再次击退攻入南门的寇军。又在北门发奇兵，再次夺回信阳火车站。

8日，寇部第三次猛攻火车站，当天双方反复争夺长达八个小时。守军依托票房及附近民房顽强周旋，火车站周遭火光冲天，商民损失惨重。自清晨打响，到午后3时枪炮声才渐渐稀疏。

10日，寇部攻势愈加凶猛。刘玉春旅占领了羊山，设司令部于山头并加起大炮；宋大霈也在车站东南的曹家花园设指挥部。

刘玉春命29团、30团猛攻北门，宋大霈带领第6团猛攻南门、第5团攻击小南门，卢金山带70团（属十八师35旅）围攻东门。

孙建业部据守贤山、龟山制高点设炮位轰击城内。刘玉春指挥四面齐出，务必要拿下信阳城。

北洋政府的豫南道图

信阳城内已经是面临绝望，蒋世杰向岳维峻接连告急。

岳维峻派来的援军，却遭到阻击迟滞，久久不能到达。

当时是国共合作时期，国民党和共产党统被称为“赤党”。

国民二军占领河南后冯玉祥、胡景翼倾向赤化，接近苏俄希冀获取援助。胡景翼在河南支持全国铁路工会。一年多前吴佩孚果断镇压“二七大罢工”后被驱散的工农运动，借着胡景翼和国民军支持，重新振作起来。

共产党人李大钊两次往赴河南与胡景翼共商工农运动，王若飞和全国铁路工会公开在河南开展工作。

1925年初，北大学生刘少猷就任国民党信阳县党部执行委员，以共产党人的身份筹备改组国民党信阳党部，同时具有国民党信阳县党部执委、中共信阳地委书记身份，以京汉铁路总工会信阳铁路分会负责人的名义公开活动。



在信阳，一方面是新的革命势力开始兴起，一方面是旧的传统势力依然强大。中国传统的宗族势力和乡绅治理模式依然拥有极大的影响力，信阳各个城镇乡村盘根错节的地方自治相沿成习，乡丁民兵、红白枪会、团练、帮会和宗祠族长在各地盘根错节，民国以来信阳饱受战乱摧残，民众不得不组织起来进行防卫，自发地维系着当地秩序。

新起的农会、赤卫队也分化着乡村和地方势力，不过力量尚未壮大到与其分庭抗礼的地步，统治权和被统治者都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蒋世杰虽然开始并未将“党部”放在眼里，1925年10月一到信阳就将刘少猷逮捕入狱，后来在新任汝南道尹师之敬等人斡旋下刘少猷又得以释放。但是，在这场“信阳保卫战”中刘少猷坚定支持守军。

信阳老城示意图

国共两党动员社会青年知识分子，主要是信阳中等师范、豫南中学的师生和铁路工会、乡村农会的工农力量支持蒋世杰。信阳铁路工人被吴佩孚的无情镇压压抑的愤怒大爆发，信阳机务段司机在武胜关参加寇军北运军事，曾经一次就摔翻12节车厢，导致寇英杰部400多人死伤。

攻守开始，铁路工会和国共“党部”还动员人民给守军送水送饭，维持秩序、疏导交通、缉拿敌探。2月中旬，刘少猷和信阳铁路工会的徐宽甚至一道出城，去接应岳维峻的援军田春生部和杨瑞轩部。


吴佩孚军失去了城市和铁路工人，却得到信阳农民和地方豪强、宗族势力的支持。

1925年信阳的国民二军驻军最多时达3万余众，岳维峻就地取饷，一年征洋35800余元，苛捐杂税达21项之多。蒋世杰在信阳情急后也顾不得许多，将钱粮预征到民国十八年（1929），报载“催科之吏不绝于途，挨户勒索形同绑票”。信阳农民与河南全省一样深为痛恨这种残酷的压榨，不堪忍受。

信阳地方农民自卫军、红枪会和民团干柴烈火一样噼啪燃烧起来，对国民军的恶感，在“打倒老陕”的口号中疯传豫南乡土。

42 固守待援

受到刘玉春强烈挤压，蒋世杰被迫命令所有散布城外战线的部队退回城内。在信阳城狭小的街巷布起巷战工事，死守待援。与此同时，蒋世杰迭报岳维峻速派救兵援助，要求紧急接济信阳守军。

不是岳维峻不派救兵，而是国民二军南援的救兵遭到阻击。

2月5日国民二军就派出的田春生旅、杨瑞轩旅作为援军驰援信阳。但援军军车驶抵信阳境内，在彭家湾车站被抢去大批军用物资。援军被迫绕道驰援，一路又遇到信阳豪绅民团和红枪会聚众围攻。

信阳党部派出接应援军的刘少猷、徐宽到确山接到援军，行至长台也被打散。2月13日、14日，红枪会再次包围、袭击“老陕”增援的军车，车上援军竟被击溃逃散，军备被抢，散兵溃卒多被红枪会缴械。

在红枪会的袭击下，援军无奈化整为零，只求尽快抵达。 吴佩孚在武汉的3天勒令，变为5日，又变7日。见久无信阳捷报，不由得只好命令寇英杰留下刘玉春、宋大霈部继续围攻信阳，要寇英杰大队人马绕过信阳继续北进。同时命令在鲁西的靳云鹗由山东回师河南，与寇英杰两路夹击在河南的岳维峻国民军。

大队撤走，留下围困信阳城的刘玉春又试图做了几次攻击，甚至信阳东门、西门都曾被攻破。但是守军一方田春生部、杨瑞轩部援军也陆续抵达突入城内，多次帮守军赶出刘玉春部，夺回了城关各隘。

这样一来，刘玉春、宋大霈围住信阳城不放，蒋世杰守住城门不开，两军形成对峙。城内守军随着援军进入，人吃马喂，与民争食已是无可避免。

信阳困守已久，城内秩序大乱，军纪废弛，军民关系严重对立。

本来已经饥寒交迫、寝食难安的市民百姓已经走投无路。民国二十五年陈善同《重修信阳县志》记载：“久困孤军极发金搜粟之能，溃卒横行竭掘鼠罗雀之智。锉床荐以秣马寸草不留，拆门板以填壕片木俱尽。夺餐而破釜甑，伐薪而毁槃椸”“罄高曾之蕴蓄，十室十空；痛骨肉之凋残，一声一泪”。

当时有开封大学的信阳籍教师刘楚贤，归家探亲被堵在城内，著有《南归困陷信阳两月记》。记载称：“贫苦之家糊口无计……妻子饥饿将死，有些不免忧愤自缢”“上产中产之家，一队抢劫士兵未去，他队抢劫兵士又来，一日总得好几十次。无论金钱衣食尽行拿走，稍有违言，即遭残杀……” 2月9日，信阳城内绅商百姓到守军司令部请求停战，蒋世杰答允天主教堂的王神父，福音堂白牧师、朱牧师，公款局长马润卿，商会会长杨光裕和教育局代表刘少山等出城前往寇军司令部洽商。

寇军提出三项条件：“守军缴械投降”“让开西路放守军出城”“改编守军”，蒋世杰拒绝接受。

此后几日，刘玉春、宋大霈两旅再次发起总攻击：刘旅以猛烈炮火轰击城墙内外，并延伸炮火轰击城内。羊山被攻陷，守军全部撤入城内顽抗。

刘玉春的司令部设于城东北羊山上，携来的新式大炮射程3000米。

铁路东的曹家花园是宋大霈的司令部。

刘玉春的第29团和30团围北门；宋大霈部第6团围南门、第5团围住小南门；卢金山的十八师第35旅第70团受命围住东门。

吴军各部虽多次破门，但遇绕道增援赶到的国民二军援军第一师4旅田生春部、第10混成旅杨瑞轩部，协助蒋世杰及时击退，信阳城依然不倒。

吴军各部炮轰已经不分前线后方，工事民房一味猛轰。

信阳城损失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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